无从告别的告别

初中的时候,班主任很坏,故意找个傍晚时间突击跑进教室,把我手上的 《火影忍者》漫画收走,我惊的坐在座位上说不出话来,毕竟那可是我一天的饭钱买的。可我又实在好奇,鸣人的色诱术为什么关键部位都画上祥云?忍者学校的女生凭什么都喜欢佐助?白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我一直坚信,班主任收了我的漫画是拿给了他正在上初一的儿子,我似乎还听见了他儿子愉悦的笑声.........

直到我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我把所有的书本叠在面前,基本只露一个头,手里拿一杆笔,故意看看黑板写写画画,班主任开门,我即刻切回,等我全部收好,他最多才走到讲台的第二排。

秘诀是坐在我前方的那个孩子告诉我的,大家都差不多的年纪,印象里他眼睛很大,皮肤很白,一条大鼻涕时常挂在嘴边,所以我们都叫他鼻涕龙。

每个班里似乎都有一个这样的人

鼻涕龙说来也怪,学习成绩中上的他在班上却不受待见,经常被人欺负。同学们也都经常捉弄他,当众脱他裤子,在他身上练拳击。直到有一天有人翻开了他的书包,在他的笔记本上赫然写着咒骂全班的话,有人提议把本子交给老师,有人说放学一起去揍他,最后大家一致决定,永远的孤立他。

被孤立的鼻涕龙坐在了班级里最后一排,那个似乎永远只属于他的角落,在一次分座位的班会上,我主动要求和他坐一桌,同学们集体转过身来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戏谑。我整理下校服,随着他们的目光一起忧伤的望向窗外,蔚蓝的天空点缀着几片云朵,之后低下头,弯下腰,收拾着我的书桌,再默默的走到最后一排。

“我听说你爸去世了”我轻声的问他。

“嗯......” 他只是应了一声。

“以后谁再欺负你,你告诉我,我在外头刚认识了一个大哥,我罩着你,以后你就是我小弟了”我慷慨激昂的说

“不用了,我要靠我自己”他似乎头都没有抬一下,我有点失落,心理骂了一句:“果然是个傻X啊”

谁知道这家伙居然放了一个屁,瞬间把大家弄的都挺尴尬的。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上,冷清的最后一排忽然一阵躁动,我抬头看了下四周,准备怒斥拿着扫把打闹的同学,发现鼻涕龙正在模仿着火影忍者里的结印,一边结印一边用日语喊着是什么术,动作要领基本参考了电视里武林外传里,老白教钱掌柜的健身操。我长长舒了一口气说,你的影分身之术还要勤加练习,不是特别的标准。对于日语我都是看电视剧打鬼子里学的,除了个八嘎,哟西基本啥也不会,自然不好指点什么。

谁知当天下午生物课,他偷偷扒拉我胳膊,细声告诉我,要给我看个好东西,我睡眼朦胧的从桌子上起来,应声望去,这货居然带了一套火影的光盘,他细细翻开,一篇一篇的介绍着,还告诉我,我最喜欢的佩恩就在这集中,之后果断的塞到我抽屉里。

“这个借给你看,不要搞坏了,记得还给我.我攒了很久钱才买的......”他看着我的眼睛,认真的说。

我顿时睡意全无,瞪大了双眼,突然觉得身子出奇的大,就连外面的鸟都很大只了。我打开杯子含了一口水,当场给他表演了一把水遁水龙弹之术,一股强大的,极具威力的气流扑面而来,十几米开外依旧感觉很真切。

“马步要扎稳,脖子要伸长,喷水时候气沉丹田,从内而外一气呵成”我耐心的讲解动作要领,可是我的水龙弹还没喷出去,就听见一声巨响,生物老师把板擦砰的一声猛摔向桌子,指着我们大叫“你俩给我滚去外面去听课!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紧接着就是班里的一阵哄笑。

鼻涕龙拿着书低着头走在前面,我不慌不忙的跟在后头,人生第一次觉得那样的潇洒,在同学们的注视下我们走出教室,吊儿郎当的靠墙站好。

“死猪不怕开水烫?死猪怎么会怕开水烫呢,我还见过开水上飘着的死猪呢”他用书遮着嘴说。

“三十如狼,四十如虎,生物老师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所以才会发那么大脾气”我补充说。

“你说老张头会不会告老杨啊,到时候打电话给家长”他问

“应该不会,你要相信,老杨是爱我们的”

我们就那样站着,从上课站到了下课,看着同学们顺着楼梯慢悠悠的走去操场,他们不约而同的看向我们,似乎正在浏览动物园里的猴子。

初二的时候,正是2009年,那一年我的唯一偶像迈克尔杰克逊去世了,我自然也是哭的稀里哗啦,我暗暗发誓一定要继承迈克尔的意志,壮大流行音乐。鼻涕龙拍拍我的肩膀,无奈的看着我又摇了摇头。我突然猛攥住他的手

“你不是会拉小提琴吗?”我问。

他手杵着下巴,眯着眼睛点了点头,大鼻涕又流了出来,之后很不屑的说

“哥四岁拉琴,现在早过了九级,不仅提琴拉的好,葫芦丝,巴乌也是样样精通”说完双手插在胸前,一副小人得志的感觉,又拿起钢笔一头放进嘴里,又长长吐了口气。

“明天哥把琴带来,给你们开开眼”他不屑的说

他会拉琴我是知道的,当年的音乐课,大傻驴音乐老师让我们每个人上台唱歌,而且必须唱红色歌曲,我看见鼻涕龙站在讲台上拉着提琴,大耗子演唱《我是一个兵》,不知道那会儿是鼻涕龙技术不好还是咋滴,他们合唱起来像极了现在村里办白事儿的。我佩服他们,至少在大众面前展示了自己,我用力的鼓了鼓掌,同时也郁闷了起来,因为下周就是我登台演唱了。

在一个放学的黄昏,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我骑着单车载着王果冻,鼻涕龙背着琴在后一路小跑跟着,我们溜到理工大的操场,爬上双杠静静的抬头望着天空,看着飞机在空中留下两条长长的白线。突然鼻涕龙一个鲤鱼打挺跳下双杠,从琴包里拿出小提琴拉了起来,我和果冻呆呆的看着他,夕阳洒在他稚嫩的脸上,美的不像样子,他闭着眼,身子随着音乐摇晃了起来,那一刻,我的心就如同煎锅上的一撮猪油,真的慢慢融化了

“这是我写给咱们仨的歌,名字叫《星光下的承诺》,目前只铺了曲子,给你俩看看”他从包里拿了出来

我和果冻对视一眼,打开了略显缭乱的破本子,里面字迹潦草

“这TMD我们也看不懂啊,你还是和我们哼唱吧”我把本子丢给他,他抹了一口大鼻涕,一把接过本子嘟嘟嘟的开始哼唱起来。

我说你为啥想着写了一首歌啊?

他说“我幻想着将来有一天,咱们三个带着媳妇儿,一起站在百亩花田里,仰望着繁星天空,所以我就给这首歌叫《星光下的承诺吧》,你想成为个歌手,果冻当个恐怖小说作家,我嘛就当个漫画家吧”

我们相互笑笑,虽然觉得略显幼稚,但是那确实是我们对未来的一个承诺,一群半不大的孩子,做着醒不来的王子梦,这似乎并不丢人。

初三开始后,学习压力变的很大。这一年里发生了很多令人震惊的大事,班主任老杨得了胆结石,听说发作起来疼的蹲在地上嗷嗷直叫;年级主任,我的英语老师兼我爸妈挚友的何老奶,骑着电毛驴被一张小货车怼翻,屁股落的地,尾巴根骨折了,听说拉屎都蹲不下去。我最敬爱的政治老师,似乎肝上出了什么问题,严重的腹积水,还没撑到我们毕业就回家了。

我们一如既往的没心没肺的闹着,私底下还幸灾乐祸,乐此不疲,说什么天道好轮回,敢问参天饶过谁?什么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我记恨老杨不光是他收了我的漫画,我和他的民族矛盾大过个人恩怨。鼻涕龙因为英语成绩差经常被何老奶揪耳朵。至于果冻,因喊何老奶尊称被当场抓获,差点请了家长。

直到有一天放学回家,我听见父母在小声议论,因为我户口不在本地,上不了本地高中,准备把我发配到千里之外的老家上学。那晚,我一夜未眠,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叹了人生第一口,也是最后一口气,一种莫名的悲伤涌上了心头。

第二天,我像往常一样背着书包去上学,只是见到他们少了一些言语,人也变得更加沉默了。我常常望向窗外,努力的记住每一条路,每一条街,每一栋房子,这些似乎马上要变得和我没有一毛钱关系了,我呆呆的靠在墙上,一口接着一口叹息,眼泪也止不住的往外冒。我掏出十元大钞,去小卖部买了三瓶可乐,把心里话说对鼻涕龙和果冻说了,不出意外,我仨抱头痛哭,一口气干完了瓶子里所有可乐,而我的青春也在中考考场结束铃响起那一刻彻底画上了句号。

最后一天,果冻送了我一副美纳斯的画,写满了祝福,鼻涕龙送我了一个精致的葫芦丝,他妈的我怎么吹都吹不响的那种,之后我就一个人坐着飞机,去到了那个让我感到陌生又恐惧的地方,我也和他们基本断了所有的联系。

直到很多年后大学同学聚会,大家酒足饭饱,七嘴八舌的议论,我才得知鼻涕龙初中毕业去了11中,果冻去了16中,他俩最后一起在福建上的大学,同省不同校,鼻涕龙似乎还交个女朋友,听到这我抿了口酒,也不再说什么了。我拿出手机翻看了下鼻涕龙的空间,发现他早已把我删除,照片里的他胖的像一个两百斤的皮皮虾,一手拿着提琴,一手举着手机自拍,似乎在一家小学当老师。我尝试着发过去好友验证,不知是没看见还是怎么,迟迟得不到回复,再后来我就没有发了,觉得真没必要再继续打扰。

工作后的我有时会翻看小时候鼻涕龙送我的《火影忍者》漫画,第七班在雾影村遇到了鬼人桃地再不斩,在鸣人快被魔镜冰晶一击毙命的时候,佐助用身子挡住了攻击。

最后,我想用看到的一句话来结尾;

“每个人的身体和意志,总有被现实的铁窗框死那一部分,想施展手脚就无暇自顾,很少有人能一边追求月野兔一边救朋友于水火。那些曾经在人生不同阶段共度过美好时光的朋友,也都没来得及告别。那些没能为你挺身而出,没能为你两肋插刀的人,也都不该埋怨。毕竟,插自己一刀是很疼的。换做自己,一样未必做到,在最危难的时候他无力拯救我,可作为我的朋友,他没让我丢脸,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PS:后来我和果冻取得了联系,我们依然保持着良好的友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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