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自泸赤高速路在泸县唯一的口子,就在一个叫瓦子的地方。因为我外公家离瓦子场只有一公里,所以自小我便对瓦子场相当的熟稔。小时候的记忆中,瓦子实际上就是建在一个小山顶上的土木结构的综合群,一色的黑瓦。一条正街在山顶,由三条坡度很小的斜街拱卫,连接正街。
瓦子的特色就在正街。地上铺的青石,也就三四米宽。两边都是商铺,商铺都是木门,木窗,立料房,侧壁大多是篱笆墙。小时候,最吸引我的是街边的包子铺,而非两边密密麻麻的茶馆。像卖五金的,卖布匹的,卖油盐酱醋的,我们一般不会关心,也就无所谓记忆。
正街最热闹的地方,算得上丁字街口。一逢集,那地方真挤呀!脚挨脚,背靠背,也就不讲究男女有别了。正对丁字街口,是瓦子场最有名的大茶馆。一到早上七八点钟,里面的二十来张桌子己经坐满了来自乡下的农民。那时抽旱烟的还比较多,不同的烟杆含在不同的嘴上,烟雾缭绕,人声鼎沸。所幸瓦子场几乎所有的立料房足有七八米高,径深也怕有十多米,相当的宽阔,畅亮:这个大的土木结构房似乎轻易就把这些热量,烟雾,声浪消化掉,大家也就没有任何不适感。
我终于到了可以喝茶的年龄了,能够堂而皇之地陪老师,战友到瓦子场的大茶馆喝茶了。随着时代的节奏,老街己经面目全非。现代建筑取代了大多数老瓦房,值得庆幸的是丁字街口那大茶馆还倔强地保持着原貌。不过它孤零零地夹在两幢楼中间,显得又矮又旧,像一个侏儒夹在两个巨人中间。但对于我来说,这座老房子,实际上才是喝茶的要点。所以一到瓦子,但凡要喝茶,很自然地一脚就踏进去。
在这茶馆里,只有青茶,早几年五毛一杯,现在要一块了吧?老师或战友带至一张四方茶桌旁,一般会谦让一番,老师或另外的长辈上座,而后大家依次坐下,主位的分别介绍,某某,某某,有的握手,有的拱手,有的点头,以示敬意或打招呼。很快有香烟发到面前,双手接过,点燃。茶上来了,瞬间由清澈变为碧绿。正题开始了。好戏就要开场,我只须品茶,竖起耳朵就行了。
在这么七言八舌的龙门阵中,有几个记忆相当的深刻,不易忘却。瓦子大茶馆的魅力,大概就在于它独有的玄幻,以至于让我记忆犹新。
话题随意地扯到民国时代。那时富顺县的怀德镇,地处沱江上游,是个水陆码头。交通便利,商贸发达。由清末的哥老会演变成民国的堂口,袍哥这类恶势力组织,在怀德镇已经根深蒂固。传说袍哥中最厉害的,要数一个姓汪的武林人士。这可是一个传奇人物,几岁开始练功,穿一双生铁铸的鞋,成年以后,那双鞋足有二十来斤重,闪跳腾挪,相当的灵便,有人说,他能平地穿着铁鞋一跃而上丈多高的房顶。就这么个高手,腰别两门盒子炮,专干敲诈勒索,欺男霸女之事,官府多年莫耐其何。国民政府当时成立了个“泸富隆三县联勤剿匪司令部” ,本是专剿共军的,鉴于怀德的“汪匪”民愤过大,于是由司令潘屹山亲自设计,军警装扮成结婚队伍,途经怀德,这位汪铁鞋闻讯抢亲,在离怀德镇公里不到,一个叫火龙坳的地方被击毙。
再一个是危害瓦子镇及周边的安全的,是龙贯山的棒客。这些棒客,本是龙贯山上的农民和山下少量的农民临时勾结的组合。白天,他们一样的干农活,挑着山货到瓦子赶场,到大茶馆喝茶,喝酒,和常人并无二致。他们会观察哪个商铺生意好,大洋多,特别是正街的两家洋布行。在茶馆,他们会仔细听大家摆龙门阵:哪家有丧事,喜事,满十,是否是洋布行老板的亲戚?老板头晚是否到亲戚家宵夜?而后抓住空档,晚上,会有几个蒙面的棒客,手持利器,洗劫这户人家的钱财。解放后,这些事件彻底不存在了。
时间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因缘际会,我认识了一位当时号称西南牌王的某某。他英俊,挺拔,潇洒,斯文。用今天的标准称为帅哥的,和他一比,真是天壤之别,绝对汗颜。他告诉我,他没读过书,父母在他七岁时离婚,他就随他父亲在茶馆头长大。别人启蒙读书,他启蒙大贰牌。在瓦子大茶馆,他度过了他的童年与少年时代。以致他上十岁时,在瓦子大茶馆打大贰,已经罕有对手。长大后凭他一手牌技打遍泸州无敌手。但这位绝学之士因情事被刺杀于家门口,死时应不到三十岁。
其他还很多,比如瓦子的谁谁打牌动辄上亿,某某创造了官场的和商场的神话等等,和这三个故事比,似乎稍有逊色。可惜我不是瓦子的人,毕竞在大茶馆的吋间有限。所以记得的也就这么多。如果我老了,如果那家大茶馆还在,我一定会掏出我一元的积蓄,流恋于这家老字号大茶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