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十月以后,天越发高远清透,度过了闷热的夏天,整个城市进入到了一年中最惬意的季节。白昼正在慢慢向黑夜移交主权,阳光也失去了夏日那样的戾气。凌岚不喜欢夏天,或者更确切地讲是不喜欢阳光,作为一个SLE患者,她跟所有人一样,存在光过敏,太阳是他们共同的敌人。
出院带的药里本来还有一些增加白细胞的药物和止疼药,但是“凌医生”感受了一下自己的关节痛感,仔细看了看出院的化验单,还是决定停了这两种药。久病成医,她始终认为经过漫长的相处,她的病就像自己的宠物一样,什么脾性还是自己清楚。
回到单位以后,凌岚加了几天班,把落下的工作补上,她是一家国企的贸易业务结算专员,每到月底的那一周,她的工作就会堆积成山,不得不陪着财务加班。这几天工作下来,明显还是觉得指关节和腕关节疼,每到疼的不行的时候她才会吃上一颗止疼药。
疼痛是一种标记,提醒病人目前的疾病状态是活跃着的,需要持续复查和吃药去控制它,就像一头醒了的野兽,需要慢慢想办法让它继续沉睡。
时间很快过去了一个月,按照当时出院的医嘱,到了应该去复查化验的日子。拖延到了周五,化验需要一周时间,如果今天不去,意味着下周五复查的时候看不到结果。普和医院在她单位的二环对角线上,从家到医院要一个小时,从医院到单位要一个半小时,她不希望自己的病在单位传开,所以很少因病请假。但是今天怎么办,凌岚想到上午的周例会,头很大。突然她灵光一闪,吃了一个月的药,疼痛基本消失了,自己感觉食欲睡眠都不错,那应该是控制的不错,也许化验结果就没什么问题,根本不需要着急去复查,反正医院的化验结果可以从医院app登录看到,如果结果不好再去也不迟。
想到这里,她顿感轻松,愉快地去上班了。
一早上的会议一直开到了午饭时间,国企特色,大事大会,小事小会,无事例会,有问题要开会讨论,开会讨论不出问题也是问题。
眼看午饭时间,食堂开饭了,领导才放了大伙。
凌岚最近食欲好了很多,久违的饥饿感也让她内心小小涌动,那是一种久旱逢甘露的心情。
正在排队进入食堂的档口,手机响了起来,一看,是陌生号码,肯定又是推销短信,果断挂断。
没过一分钟,又开始响,真够执着的,连饭都不吃啊,继续挂断。
手机再次响起,凌岚的火马上起来了,正准备再次狠狠挂断,只见屏幕上赫然显示“黑猫警长”四个字。
凌岚退出队伍,往外走去,看着屏幕犹豫片刻,按了接听键。
手机贴近耳朵,里面的人一听就在压制自己的怒火,语气冷冷地问:“为什么不来化验?”居然挂电话!冯昊听到护士来汇报一直被挂电话的时候,火就大了。
“……我……”凌岚有点懵,去不去是她的自由,她自己的事情,怎么就轮到一个旁人来兴师问罪了,这么大的主任也忒闲得慌了吧。其实她特别想说你管的太宽了吧,但是基于自己受过的教育,她还是很客气的回答道:“冯主任,您好,今天我公司开会,走不开,我改天一定去,谢谢您的关心啊!”
“改哪天?”冯昊根本不理她的敷衍,她并不知道此刻冯昊的脸色是阴沉的,路过他的护士都以为他发生了什么事情,心情如此糟糕,都忍不住绕着他走。
凌岚沉默,因为她没有想好哪天去,也许哪天心情好就去呗。
“明天上午医院可以抽血化验,你明天上午来。”完全不带商量的口气,就是领导通知你下午出差那个意思,就是命令。
听着手机那边的沉默,冯昊咬牙,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会怎么就拗上了劲,“或者我通知你……”还没等他说完,那边爽快的答应:“好,明早我就去!”还是这个杀手锏好用啊!
放下电话,冯昊看着手机,顿了几秒,发了条信息过去:“明天抽完血把编号发给我!”他把手机揣进口袋,脑子里突然浮现出那个画面,那个孩子被他拉扯进怀里,拖下天台那一幕。那天,是因为他自己坚持不告诉她确诊结果,才差点导致一个让他至今想起来都会后怕的结果,他负有责任,这个责任到今天明明白白的就摊在他面前,他不会袖手旁观,那天他好不容易挽回的东西,他不允许她随意放弃,也许这就是每一名医生骨子里的坚持。
凌岚这顿午饭吃的索然无味,她生平最讨厌被别人管控,就是因为对自由的渴望,才从大学的时候就从家搬了出来。她的事情,与别人不同,她必须学会自己面对和承担一切,学会接纳一个冷漠现实的社会,而不是期待一个友爱互助的社会,因为能够承受的住冷漠和消极才能让自己不受伤害,也才能不会任何人和任何事失望。
第二天,她牺牲了一个早上,抱着加班的心情,饿着肚子,花了一个多小时时间赶到医院抽血。抽完血无奈地把编号发给“黑猫警长”,过了一会,收到一条回复信息:吃饭!
凌岚对着手机翻了个白眼,自己只是病了,又不是傻了。
其实此刻冯昊还在医院加班,手里翻看着厚厚的病历,收到短信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回复了。希望她还没傻到跟自己的肚子较劲,他有点反感自己这样啰嗦,这么多年,还没遇到一个让他这么操心的病人。不管病情怎样,至少每个病患在他面前都是充满了求生的希望,对他的治疗都是积极配合,还没有一个人,像她一样,这么肆无忌惮地藐视这个疾病。
冯昊突然觉得自己生气的原因好像有很大一部分是受到了蔑视,对他的医术和经验,凌岚的态度更多是不屑一顾,想到这个,冯昊有点恼火,手中的笔被他重重在桌子上敲了敲。
吃了早饭,铃兰坐上地铁,中间给自己的母亲打了个电话。母亲住在另一个区,离得不远,凌岚把自己去复查的事情跟母亲汇报了一下,她不喜欢母亲总是追问她身体的情况,所以一般都是规律性做健康汇报,总之,报喜不报忧。就比如这次住院,她没有跟母亲说,怕她担心,而她的担心也确实对病情没有任何帮助。
凌岚从小跟母亲相依为命,她十六岁那年,发生两件事,一件事是她的父亲跟一个女人跑了,抛弃了她们母女,第二件事就是她病了,得了她根本不懂是什么,但是医生却不肯告诉她的病,一般这种情况都是重病。
有些事情,凌岚选择忘记,比如父亲走的那天,比如母亲抱着生病的她痛哭的那天,比如她站在十楼天台上向下望的那天……到今天,她还是不知道自己浑浑噩噩的被人拉下天台对自己现在的人生而言,是好还是不好。
“你自己多注意身体,我不在你身边,自己想吃什么就做,没时间就买着吃。”电话那边是母亲每次都重复的话。
“嗯,知道,这周我忙,下周末我回家,要带什么东西吗?”
“没有,我想起来再跟你说。”
“好,那没事挂了。”
“嗯。”
凌岚坐地铁到了离家比较近的商业区,下午去逛了逛街。她喜欢在没什么事的时候一个人逛街、吃饭、看电影,像很多人说的一个人吃饭看电影很奇怪这种情况,凌岚完全没有感觉,相反,她觉得一个人的时候最自在,不必迎合谁、更不必掩饰自己,没人认识她,她也不需要在意任何人。
凌岚纤细的身形,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显得更纤弱,长期躲避日光的结果就是她的皮肤白的发亮,再加上她本来就小巧精致的五官,让她看起来灵气感十足。
经过橱窗的时候,她看到自己的头发,有些长了,而且发质越发软塌塌,整个人看着好没精神。正巧旁边就有一家美发厅,她径直走了进去。
美发师跟她沟通了一阵,了解她要剪发,一边操作一边跟她闲聊。
“美女你头发很细啊,是不是染色了,有点亚麻棕。”
凌岚嗯了一声,其实她的头发是随着多年病情,逐渐变得细软,颜色也越发变淡,她也说不清原因,大约还是常年吃药造成的。
美发师看她话不多,也就闭了嘴,专心干活。
等理发完成的时候,凌岚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头发在肩膀上一点,微微自然卷曲,额前的发丝呈现自然的弧度,露出光滑的前额,空气感十足的发型,让她整个人看上去清爽洋气了许多,也更称出她皮肤的白皙。
弄个头发时间不短,外面天已经擦黑。
凌岚独自吃了饭,从超市买了几瓶金汤力加气酒,就坐车回家了。其实酒吧她也是经常自己去的,不过目前特殊时期,还是早点回去休息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