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2017年,在琦殿公众号第一次知道乌镇戏剧节。
两年前,2019年,自己第一次去乌镇戏剧节。
两年后,2021年,经历了疫情的意外停摆,我来履行上一篇纪实里的诺言:“以后每一年我都要去乌镇戏剧节!”
奔赴梦境,续写自由:二零二一,第八届乌镇戏剧节,茂,我来了。
与两年前相比,这或许算不上是一次多么“完美”的相遇——去程飞机延误4小时,卡着两日交错的节点,于凌晨降落萧山,继而夜奔乌镇,拖着行李箱在猎猎风中匆匆路过墨色中静默伫立的戏剧展板,凌晨3点半终于冒雨敲开了民宿的门。
然而,这又是一次多么完美的相遇——抢订到最后两间乌镇民宿之一,又原价订到了《红与黑》、《狗还在叫》的两张戏票;在蚌湾剧场门外“继承”学生好戏放映的票,却意外排到了现场仅仅放票10张的《霹雳》世界首演;延续一个周末三场剧的传统,并在陪学生“追星”的过程中,与杨婷导演有了短暂的交流及合影,约定明年乌镇再见。
这欢愉来的迅疾却短暂,仿佛徐志摩所言之“彩虹似的梦”,但它静静蛰伏在我内心深处,将我温柔包裹,令我于这疲惫现世中想起一年一度仍有奢侈入梦的自由,在浪漫的真空里,寻自我的一夕安寝。
已经足够。
今年的乌镇戏剧节,我选择的参与时段是开幕周(10月15日-10月17日),最直观的感受就是人多!人多!人多!而且游客里有相当一部分并不是来参加戏剧节的,于是到处都是大排队的状态(尤其饭点),加上周六天气不好,降温+下雨,令人心态略略炸裂。
相较2019年来说,乌镇戏剧节有了更多样的呈现形式和交互设计。除了保留项目古镇嘉年华之外,北栅丝厂的戏剧集市以及展览、夜游神项目的开辟,为艺术爱好者们提供了更多元的沉浸式参与空间,也算是比较大胆的尝试。
戏剧节期间走在乌镇的青石板路上,会觉得呼吸都是自由的。沿途街道上一如往昔,依然悬挂着100位戏剧大师的条幅;街头的小黄车里,文件夹和帆布袋仍然是2019年的样式,但明信片已经换了今年新的剧目海报;周六的雨耽误了古镇嘉年华巡游,周日天晴时,国乐剧院外的年轻演员们坐在街边的道具箱上穿铁皮人偶装,有路过的年轻女孩子大胆抬头,冲忙忙碌碌的男演员喊“你好帅呀”,看起来还是大学生的男演员低头一笑,说“谢谢”;定胜糕和萝卜丝饼的热气氤氲在街道上,吴妈馄饨12:50还在卸下门板,路过的年轻男女胸前大多都挂着戏剧节的工作证……一切的一切,如此生动而鲜活,我走入它,融入它,成为它。
今年在乌镇戏剧节看了三部戏,感受自然要从戏剧说起。还记得2019年去完乌镇戏剧节就在懊悔自己没在进剧场之前补完原著,结果人类的本质就是复读机,2021年进剧场之前,我依然没有看原著……虽然从事的是与文学相关的职业,但我一直自惭于读书不多,也担心因此影响观剧体验和理解,可每年也就这么硬着头皮上了。不过转念一想,如果戏剧(尤其是话剧)要实现从阳春白雪向下里巴人的转换,在必须留存一定素养门槛的基础上(如尊重原著情节、使用戏剧语言、传递主题命意等),其余方面若能做到让未读过原著的观众也理解其意义,是不是才算导演的“真功夫”呢?
世界首演的《霹雳》在蚌湾剧场旁的秀水廊剧园演出,现场排票拿到的是二楼的加座,然而二楼的栏杆太高,坐着卡头,工作人员又不让站着看,于是我全程跪在椅子上看完了剧,膝盖疼……《霹雳》由中国作家郑执的同名原著改编,讲述一对北京夫妻搬到大房子里之后,一直不断闻到恶臭,并据此展开一系列找寻和讨论的故事,关注繁华城市背景下的人性、人际关系及生存处境探寻。在具体的戏剧呈现中,导演将北京夫妻、中介安迪(似乎还扮演了楼长?)、房东陈小姐(没有实际人物,只存在于他人口述中),以及夫妻中的丈夫所创作的小说情节都杂糅到了一起来交替演绎,观感上比较混乱。一般而言,戏剧表演中将虚构情节和现实故事放在一起交错呈现是比较常用的手法,两者之间必然形成某种呼应和暗示,但是当两条具有时间差的现实线索与一人分饰两角的情况出现时,就很容易让观众混淆。此外,导演想要表达的东西似乎太多了,既有大城市中夫妻关系不平等的思考(丈夫依靠妻子开美术班教学来生活,自己在家写小说,夫妻之间多有摩擦),也有对于回忆与现实落差的表达(多次回忆求婚场景,讲述自己喜欢妻子的画,但那幅画并没有被他人买走),还有对于城市邻里关系的暗示(楼长屡次热情拜访,妻子冷漠、丈夫充当和事老和沟通者),以及全剧贯穿的——寻找恶臭来源,最终发现悬挂在窗外空调外机缝隙中的死猫尸体;其间妻子不断提及自己曾经养的名叫“霹雳”的猫,指责丈夫没有看好它,丢失后也不尽心寻找;楼长总来敲门找猫,提及跟陈小姐的回忆,妻子指责丈夫帮楼长写的寻猫启示不够简明扼要;中介安迪一直在楼道里搬冰柜(搞得我一直以为最后妻子会被杀了放进冰柜里,PTSD了)……以上种种戏剧情节都可称为生活中的一道“霹雳”,而真正撕开生活之口的,是最终无处隐藏的“恶臭”——是死猫的尸体;是一地鸡毛的现实;是无从寻回的美好过往;是都市人日复一日受到的压抑和桎梏。而最大的“霹雳”,是我们此时此刻都不得不去直面无望的现实。“你看这一条条马路,像不像城市的输液管”——这部剧的台词不错,这句令我印象深刻。
(这么梳理完一遍,好像没有现场看完之后认为的那么不知所云……?还是说我竟然从云里雾里绕出来……看懂了?)
孟京辉工作室改编的司汤达《红与黑》是本次戏剧节的开幕大戏,主演有梅婷大美女,所以超期待!这次拿到的票是2楼2排,视野比较正,但确实还是离主舞台太远了点……整体的情节和司汤达原著《红与黑》没什么出入,配角的戏剧呈现比较外放和夸张,数次推波助澜、大开大合地吼叫、吃饭、掀桌子,营造了一个极端疯狂的社会环境表达。开场不久于连端坐在椅子上,身着白背心一动不动,半身被泼上红漆覆盖的场景,具有相当强的视觉冲击和戏剧张力,也有极鲜明的对比,太喜欢这一段了!舞台的整体设计有三层楼高的钢架结构,梅婷饰演的德瑞纳夫人和张弌铖饰演的于连有多段具有空间错位和并置感的对手戏,声光影的运用相当不错。值得一提的是,孟京辉在这部剧中采用了演员进入观众席做戏剧呈现的形式,于连、德瑞纳夫人和玛蒂尔德有相当长的一段台词是在一楼和二楼观众席完成的,他们相互诘问、对峙、撕扯,台词中不乏具有性暗示的表达,还是能够从对手戏中感受到张力的。就是饰演于连的这位男演员吧……真的很随性自然派演出,说错了好几次台词……而且我也没搞明白让梅婷穿着现代装坐在舞台侧边角落、在舞台上现场换戏服的意义是什么……
3小时8分的剧,中间不可避免地开始犯困。想起了两年前在乌镇大剧院,同样的剧场,看《等待戈多》的场景……
杨婷导演的《狗还在叫》是我这次非常期待的剧目,也是我学生看完第一遍,现场排队也要看第二遍的剧(虽然她是为了Luka哈哈哈)。2019年看了杨婷导演的《局外人》,非常喜欢;今年看《狗还在叫》,不再是名著改编,而是对当下老年人生存状态的真实揭示。儿女出于对独居母亲的关心,在家里安装了摄像头,远程关注母亲的一举一动,并与之对话。独居母亲不断回忆起自己老伴的去世,想起那条叫雪狼的狗;儿女们各有各的生活姿态,大儿子是个作家(?),二女儿忙于事业和管教自己的孩子,总不回家探望母亲;三儿子是个大学教授,正在跟自己的学生谈恋爱。整个戏剧架构上,摄像头被具象化、拟人化了——它成为了一个人物,通过演员台词的形式传递了他(它)作为摄像头所观察到的生活点滴;去世的老伴被具象化了,他成为黑色边框中的年轻脸庞,跟独居母亲有对话式的交流,你来我往,一一回应;与母亲具有地理分隔的儿女们,不仅在舞台上实景演出,也出现在投影幕布上,形成一种并置而带有陌生化的隔阂效果;间或用演员手中的摄像机呈现别样视角,也为戏剧增添了生活化的表达;以前我没有特别留意过现场剧目的音乐制作部分,但是这次Luka的个人独唱与情节配合得很好,非常有感觉。剧目的最后,“狗还在叫”真正揭晓——原来,摄像头“听”到的狗叫,都是独居母亲的录音,雪狼跟着走失的老伴一起出门,其实早就被车撞死了。那么,还在叫的“狗”,是什么?——是对走失去世的老伴的回忆(父母爱情其实也是师生恋,所以母亲一直支持三儿子);是对独居和被监视生活的反抗;是对世俗眼光的反叛;是借此传递的、对当下现实的警告。
看完这场戏,本次乌镇戏剧节的最大惊喜——跟杨婷导演的交谈和合影值得记录!其实一开始是陪学生在等Luka,后来杨导带着一群演员们出去了,因为看着人太多,也没好意思上前搭话,怕打扰她;没想到后来她又从别的门绕回了剧场,再次走出来时,我和学生本来在互相调侃,我说Luka出来的时候我就帮她说要签名和合影的事,她说那杨导出来的话呢,我说杨导出来也是值得合影留念一下的——然后我就深吸一口气上前了!
前方直播我的社交牛逼症——
我:杨导您好!我们刚刚看了《狗还在叫》,非常喜欢您的戏,我2019年第一次来乌镇戏剧节的时候,看的第一部戏是《局外人》,特别喜欢!这次我是和我学生一起来的~
杨导:谢谢!啊你是老师啊,你这么年轻!看起来还像个学生呢~
我:没有没有~如果方便的话,杨导我们可以一起合影吗?
杨导:可以呀!(中间我们调整了一下位置一起自拍了一张)
我:谢谢杨导!期待以后还有机会再看您的戏!我学生明年就要出国了,但是我明年应该还可以再来的!
杨导:不客气~你们明天还在吗?
我:我们今晚就回去啦,下周学校期中考试周,我学生回去考试,我回去监考。
杨导:那就祝你们考试顺利、监考顺利!
我:谢谢杨导,明年我们乌镇再见!
——结束之后我学生直呼牛逼,但是我们最终还是没有等到Luka,他从另一个门先走了,梦女心碎当场……他唱的歌真的很不错!
除了看剧,这次终于忙里偷闲打卡了木心美术馆。美术馆的设计、临水建筑太美了!2019年来乌镇的时候去了东栅的木心故居——晚晴小筑,看到了他的生平和许多文学创作记录,这次来美术馆,则有更多他的绘画和音乐创作展示,也有部分手稿。大部分人对木心的了解都从《从前慢》中来,“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 车,马,邮件都慢 /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但他其实是个非常有意思、也特别能写振聋发聩的语句的人。他的画作与文字一样,充满一种洒脱的天真浪漫,真好呀。
周六晚上看完《红与黑》,学生抢到了午夜朗读会的票,于是我去北栅丝厂等她一起回民宿,顺便看看这次新的戏剧集市。其实主要是吃喝的摊位,因为雨夜气温骤降,孤身一人也没有什么喝酒的欲望,于是在朗读会外面买了一碗叮嘱了不放辣、确实也没有放辣、但是挡不住锅本身就辣、幸好我还能承受的江西米粉。学生直言朗读会很无聊,我进去站在栏杆外五分钟,就旁听到了一场表白——于是我也在心里默默赞同了她这个观点。不过,能安静地读读书,跟大家分享自己内心的感受,也是不错的释放吧。至于夜游神……完全是乌镇的喝酒抽烟蹦迪现场,一片纸醉金迷,大概是为了给年轻的艺术工作者们一个夜晚释放宣泄的空间,进去待了五分钟我就跑了……
我的写作,受灵感、当下、瞬间的影响太大。现实生活疲于奔命时,尽管我勉力从中寻得一丝罅隙来造梦,仍时常感觉被桎梏。回望字里行间,已不见当年灵动。
只不过,我仍然倔强地要记录、要讲述,要说一些我看了都想自嘲是“垃圾流水账”的废话,因为那些瞬息和片刻的感受、震颤、共情,永远有意义,永远值得被铭记。
乌镇戏剧节是什么?不同的艺术形式各有各的高深莫测,没看明白剧的时候,我也下意识在怀疑自己——
但是,乌镇是乌托邦,也是我所能找寻的,永远值得奔赴的自由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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