燥热的伏暑似乎从洛尘返程的那一天开始结束,使队刚一上路,太阳被云深深藏了起来,丝毫光亮都射不进来,天空的颜色一改以往橙黄闪亮的面目,像是被黑压压的乌云涤染了肮脏,果然万事万物都逃不出上天的眼睛。阴天变成雨天的缠绵,雨一直下,淅沥沥的小雨顷刻间变成瓢泼大雨,倾盆大雨转而又朦胧起来,时大时小,且没有一刻停歇。
道路泥泞不堪,马匹一深一浅颠簸不停,马车深陷泥潭。洛尘几人头带蓑笠,人与人之间隔着一层薄薄的水雾,谁也看不清谁。前行困难,速度越来越慢,众人都很烦躁,只有洛尘依旧镇定自若。使队依旧在缓慢前进,被这天气搅和,牧影心力憔悴,加之这是返程,他对洛尘似乎不在那么戒备。洛尘知道,机会来了。
十天的时间仅仅行进了不到一半的距离,雨又大了起来,豆大的雨滴砸在脸上生疼。行进越来越困难,马疲人倦,都在用尽最后的力气撑着。洛尘掀起斗笠,朝着远方望去,熟悉的道路已经被雨水冲刷的看不出原本的面貌,但是洛尘依旧记得,这前面就是永宁河了。波涛汹涌的声音穿透一层层水幕传到洛尘耳中,好想怒狮的咆哮。
奔腾的声音越来越大,牧影皱着眉头,心中惴惴不安。果然,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永宁河上的吊桥一侧的悬索被大水冲断,斜挂在湍急的河流上,肆虐的洪水夹杂着泥沙和断裂的树枝倾泻而下,不断地冲入早已翻腾汹涌的河道之中,浑黄的波涛毫不留情的拍打两岸。
没等牧影说话,洛尘便高高举起了手,示意后方的队伍停下,这桥一断,只能停下驻扎了。将士们顶着大雨迅速扎起一张张营帐,洛尘几人钻进了一旁停靠的马车。洛尘斜靠着车厢,闭目养神,丝毫不为眼前的困境担忧。
可牧影却并不相同,雨势不减,返程无期,牧影心中总是惴惴不安。尽管和亲已成,可这一日不回宫,就有一日的变数。只有将洛尘抓紧带回王上的眼皮下,才能解脱了自己。可现在这种情形,除了停靠等待,没有第二种办法。
“主子,换些衣服吧!”高雄钻进马车,给洛尘带来了干燥的衣物,牧影识趣,拉开马车的帘帐,钻了出去。
洛尘微微抬眼,熟练的解开斗笠,那双眼睛缓缓对上高雄的目光,那种严肃凄厉的陌生感顿时让高雄心头一颤。高雄一惊,怔怔的看着他,“主子,您……”
“这雨,帮了咱们大忙!”洛尘微微扬起嘴角,“安抚好他们。”
“是!”高雄跳下马车,他知道,从此刻开始的每分每秒都需要提高警惕,这场戏,要演到高潮了。
这雨到了第三天才有了要停的趋势,贮存的饮水被雨水污染,粮草也所剩无几,派出几人另寻它路不是无果而返就是杳无音讯,可洛尘依旧安如泰山。
若无路可走,只能重新架桥修桥了。洛尘不急,牧影可坐不安稳。雨,渐渐小了起来,牧影带几人到江边查看桥梁损毁情况。几位将士腰系绳索顺着半高的崖被缓缓放了下去,不过一会儿便有人来报,“大人,这桥……”为首的人支支吾吾。
“这桥能不能修,需要几日?”牧影有些不耐烦。
“能修,三日足矣!”
“那便抓紧些!”这算是这些天来牧影听到的唯一一个好消息。
“大人,这绳索,到不像是洪水冲垮的,更像有人故意损毁的。”
“损毁?”牧影瞬间皱起了眉头,大步流星的朝崖边走去。牧影蹲下身来,极力的朝着崖边断裂的绳索望去,“大人你看,这绳索截面光滑,虽有毛刺却更像人为,分明是有人用利器割断后所伪装的。至于桥身,有火烧的痕迹。”
牧影瞬间茅塞顿开,这是个陷阱。这几天洛尘的所作所为一帧一幕的划在牧影脑子中,所有的疑点迅速集合在了一起:洛尘以水势湍急危险为由不允修桥之事;派人寻找他路也毫无结果;原本贮存的粮草车因为马受惊而四分五裂;燕卫军误饮被雨水污染的饮用水而上吐下泻,军力衰弱。这一系列的琐事好似因雨而起,实则件件是洛尘安排。她切断吊桥,阻止前行,有她自己的目的。
牧影身后冒出一身冷汗,他这一路上的惴惴不安原来不是空穴来风。他突然感到因雨与王上失联数天这件事也不是巧合,可洛尘一直在他的眼皮底下,高雄也没有消失,到底是谁在帮洛尘做事,洛尘到底要做什么,他现在还不得而知。
牧影知道现在必须得抓紧回宫,不能坐以待毙。他吩咐自己的亲信再去寻路,嘱咐千万要躲过任何人,现在燕卫军中有没有洛尘的人牧影已经不得而知。
结果果然不出牧影所料,离驻地不远处就有它路,洛尘果然在一直拖延,让他们留在这里。牧影坐在帐中,扶了扶脑袋,突然一个可怕的想法在她的脑中浮现,洛尘阻止他们回宫,应该是在控制这队燕卫军。洛尘或许是想,造反。
牧影虽武功高强,在王上身边多年,也只是做着保卫的工作,从不参与政治争斗。王上多疑,怎可能放权给他。都说伴君如伴虎,可牧影心甘情愿留在王上身边,也正是因为,在这宫廷之中,他只需要听命做事,其他一切都不用考虑。没人会针对他一个听令虫,暗中的血他不用流,明面上的血他流不起。
可如今洛尘却将它拉入一个这样的境地,他深知王上现在可能处境极端。牧影知道,洛尘暗地里设了这么多陷阱却还能稳如泰山的坐在这里,一定有后手。可若牧影倒戈,洛尘会放了他嘛?就算洛尘放了他,这身后的燕卫军呢?牧影现在还是对王上有信心的,至少在现在这个地方,洛尘和高雄势单力薄,而自己有众多燕卫军可以调度。
也可能洛尘并没有后手,她也在赌,赌牧影不会发现自己的陷阱,可牧影发现了。捉了洛尘,平了宫乱,牧影应该还能回到之前的生活。千想万算,或许还是后一手更可靠。
雨渐渐细了下来,紧凑的乌云却还没有散开的倾向。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牧影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控制洛尘,尽早回宫。
“洛尘心思诡异,阻拦使队回宫,集合燕卫军。”牧影“刷”地站了起来,指挥随从。燕卫军在离宫前接到王上的指示,一切以牧影命令为最高指令。到了这个地步,也该见真章了。
营外一阵骚动,兵器碰撞的声音格外嘈杂,燕卫军很快便将洛尘的营帐团团围住。“主子,看来他们是有动作了!”高雄一边替洛尘研墨,一边说。
“第四天了,那边也该清的差不多了!”他镇静自若,提笔在宣纸上稳稳的写下两个字。“我早盼着今天这场了,要不还得陪他们演下去,还不知道怎么收场!”他抬起头来对着高雄的眼睛,微微一笑。
牧影掀开了营帐,走了进来。“属下派人寻得出路,这雨势渐小,还请将军下令整装启程。”牧影作揖,先礼后兵,这点该有的礼数还是应该有的。
“牧大人说笑了,这门外的将士兵戈以备,这令可不是本将下的啊!”洛川不再刻意模仿洛尘的声音。他已到弱冠之年,虽然他极力用声音传递沧桑大气,却还是不乏有些稚嫩。
“你不是洛尘!”牧影盯着洛尘的眼睛闪烁着疑惑的光,眉头紧皱,这声音,绝不是洛尘的。
洛川摘下洛尘所独有的那副面具,扯下下颚处贴着的易容皮。一张与洛尘不甚相像的脸赫然出现在牧影面前,洛尘自小与阿姐长相相似,但比起女人的脸庞,他更多了些硬朗,眉眼之间少了洛尘久经世事的坦然,多了些意气风发罢了。洛川久居阁中模仿洛尘的动作和形色,在粮草车的暗格中藏了许久,就是等待这一刻。
牧影紧紧咬住牙,他一直以为自己的监视天衣无缝,可原来这粮草车中还藏着这么大个隐患。“洛尘在哪?”牧影再也没有好脸色。
“大概是替燕罗易主去了!”洛川漫不经心的说。洛尘在政治场上驰骋多年,也算练的一身泰然处事的好本领。可洛川不同,那举手投足间的嘲笑与蔑视让人不寒而栗。
四天时间,足够洛尘颠覆一个政权了,牧影不知道现在宫中是否还有能够依靠的人,但此时此刻,他已经与洛川唱了反调,也就没有后路了。“不重要,洛尘也好,你也罢,都是一个下场。”
牧影正要招呼燕卫军控制洛川,只听帐外又是一阵争斗,冲进来的只有一批黑衣人,十几只剑架在牧影头上。牧影似乎没有反应过来,顿了一顿,朝着帐外望去,一批黑衣人已经将燕卫军团团围住。
“大余王子的亲卫,好用吧!”洛川两只手揣起来,走到牧影面前,挑衅似的说到,脸上好大喜功的表情毫不收敛。“洛尘果然和大余王子有交集。”牧影迷失在了自己给他们找的借口中。
洛川拖着洛尘的将服掀开帘帐,朝外走去。“燕景不理朝政,贪图女色,昏庸直至,今有洛将军顺应天意,打倒昏君。燕景之势已是强弩之末。众将士明事理,识时务,深知今日带甲归顺,正义之举。若冥顽不灵,负隅顽抗,本将便要行上天之道,除顽灵,儆效尤。”洛川换了一种腔调,字字句句铿锵有力,像一把把利剑直穿众人心窝。
雨声混沌,洛声清脆,现场一篇沉寂。“拥护洛尘,打倒昏君。”突然,一声高呼融进雨滴砸在将士身上。一声起便声声起,所有燕卫军高举长矛,振臂高呼。对于这些无名小卒来说,拥护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够活下来。牧影听到帘外的声音,闭着眼睛深深叹了口气,顿时懊悔至极。这步路,他还是走错了。牧影从来就不是什么忠臣,他也没什么野心抱负,他跟那些无名小卒一样,不过就是想活下去。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