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和住在我们隔壁的阿花关系非常好,经常一起玩一起上学,阿花是和爷爷奶奶一起住的,那个时候她妈妈还没有疯……
听我妈说,阿花6个月大还没有断奶,她父母就丢下她去了新疆,直到阿花6岁了才回来,回来的时候带着阿花的弟弟和妹妹,在这之前,我和阿花经常在村里村外的跑着疯玩,但自从她父母回来后,情况就变了,6岁的阿花要开始照顾从天而降的弟弟妹妹们,妹妹比她小2岁,还能稍微听话写,弟弟比她小4岁,加上阿花的父母特别偏爱这个弟弟,所以,用混世魔王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总而言之,阿花的苦难日子来临了……
一起玩耍时她要带上弟弟妹妹,有一次玩的起劲,阿花的妈妈喊她,她没听见,阿花的妈妈随手捡起一块石头就扔过来了,刚好砸在阿花的脚踝处,她疼的一瘸一拐的跳回了家……
阿花有一次偷偷跟我说,她妈妈和爸爸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他们,她想和爷爷奶奶们一起生活,那个时候的阿花,被她爸强行拖回自己家里,阿花一个晚上都在哭,她才6岁!我想,那个时候对阿花来说,自己的家应该是人间炼狱了!
后来我们上小学了,有一天我们在操场上早读,大冬天的冻得我们一边跺脚,一边扯着嗓门读书,突然从校门口跑进来一个裸奔的女人,看门大爷还没来得及反应,她已经跑到教学楼跟前的国旗下了……
时我才知道,她妈妈疯了的事情。我清楚的记得,当时所有的小孩都围着阿花取笑她,阿花涨红了脸,扔下书,拉着她妈匆匆离开了。
从那以后,经常看见阿花总是低着头走路,脸上也没有往常的笑容,基本上不怎么说话。也很少看见她出来玩,我妈说阿花可怜的很,“亲爹亲妈不疼就罢了,还成天干大人的活,唉,可怜滴娃呀。”
每当隔壁有动静的时候,我就爬上墙头看看,时常看到的情景是,疯女人在院子里转来转去嘴巴里不知道念着什么,阿花在厨房里跑进跑出的做着饭,等安排好其他人的,她才把疯女人拉过来坐下,一勺一勺的喂给疯女人,疯女人有时会突然用手把饭扣到自己头上,或者趁阿花不注意就蹲在地上扣土吃,那个时候,阿花才8岁。
有一次我们几个小伙伴约好出去玩,打算一起去阿花家,叫上阿花一起去,我们敲了半天门,没人开门,就跑到我家院子,爬到墙上才看见,阿花正在给疯女人洗头发。
“我们要去庙会上玩,和我们一起去吧。”
“你们去吧……”
阿花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他爸大吼了一声“谁在外面,阿花哪也不去。”
我们几个吓的赶紧逃跑了……
有天夜里,我听到隔壁一声惨叫,第二天我才知道,疯女人自己把自己烫伤了,她半夜起来拎起热水壶从头上浇了下去……
我和我妈去看的时候,疯女人趴在炕上,嘴里不断的呻吟着,整个背上都是大大的水泡,阿花尊在炕上用棉签挑破水泡,里面的脓水一下就流了出来,疯女人疼的直颤抖,阿花一点一点的挑,一点一点的涂抹药膏,我妈也给帮忙弄。
“兄弟啊,你打算怎么办,得给看看去”我妈说。
“我也想给看呢,这情况,我也没有办法出去打工,哪来的钱啊”阿花爸说。
那一年,阿花12岁了。
庆幸的是,阿花还可以上学,五年级的我们正是爱玩的年纪,可阿花不行,我们放学了就跑去玩了,阿花得回家做家务,做饭、洗衣服、抹药、喂饭,比起背柴火这些都不算什么,那么大的一个篓,我妈每次背都喊累,何况阿花呢。
转眼间,我们小学毕业了,阿花原本以为自己马上就要脱离这个牢笼了,那个时候上初中都是要住校的,每个星期回来一次,而且,去了新的地方,也没有人会知道她家有个疯女人,没有人会取笑她……
是的,她爸不让让她上学了,庆幸的是,阿花的爷爷奶奶不是个重男轻女的,老两口拿出了自己的所有积蓄给阿花报了名,送她去上学,就这样阿花顺利的上了初中,初一初二的时候我们不在一个班,所以这两年也不太了解她们家的情况,初三该分文理科了,我们被同时分到了文科班。
“你妈咋样了最近?”
“好多了,不太乱跑了,还能自己做饭。”阿花笑着说。
一个下着毛毛细雨的周末,我和阿花一起骑自行车回家,走到村口,看见一堆人围在那里窃窃私语,阿花看见了自己的姑姑,上前准备问,还没开口,她姑先开口了
“娃呀,姑给你说你不要难过,你妈没了”
阿花怔住了,半晌回过神来,推着车子往家里赶。
我回到家,放下车子和书包打算去隔壁看看,我妈拽住我了
“不要过去,小孩子家的……”
后来从我妈那里知道,疯女人跑到亲戚家里,趁人家不注意跳井了,捞上来的时候人肿的可怕,我虽然没有亲眼见到,但也吓的不轻。
埋疯女人的那天刚好是周末,我也去了,阿花家,屋里屋外都是穿白卦的人,阿花也是,身上穿着白色的孝服,神情呆呆的坐在灵堂前。屋里屋外进进出出很多人,喇叭里播放着哀乐。阿花的外公和小姨来了,小姨去看了自己的姐姐也就是疯女人,出来之后哭哭啼啼的说,自己的姐姐可怜,死了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阿花的姑姑赶紧找人去买,小姨又哭哭啼啼的说,自己的姐姐可怜连个像样的棺木都没有,阿花的奶奶说,去把我自己的抬来用吧,阿花的奶奶早早就给自己准备好了棺木,我们村里的好多老人都是提前给自己做好棺木的,也许就是这个讲究吧。
都这样了,小姨还在那里哭哭啼啼的,沉默的阿花终于不在沉默了。起身走到小姨跟前,身穿孝服的阿花突然变得刚强了,她一字一句的说到:
我妈身前病成什么样了,你在哪呢,你来看过一会么,现在有脸说着说那!
小姨怔住了,抹了把眼泪说:你这娃咋这样和大人说话呢。
我咋说话了,我说的不对么,自从我妈生病,你们谁来过?
小姨还想说什么,被旁的人拉走了,说小孩子没有妈心里难受,就不要和她计较了。
到了坟地,棺木被下入地下,我看了一眼阿花,她呆呆的盯着棺木,突然就大哭了起来,自从她去了,她就一直没有哭过,这个时候突然就爆发了。
那些手拿铁锨的人,开始,一锨一锨的往棺木上填土,我看着阿花疯了一样的大哭了起来,旁边的弟弟妹妹也是,还有周围的村里人们,小孩子哭,大概是因为没有了妈,村里人哭,大概是可怜孩子们,我回头看看我妈,抱着她的胳膊哭了起来。
不管怎么样,疯女人真的走了,阿花的苦难日子也算是告一段落。
后来我们一起上了高中,住在一个寝室里,彼此的关系更好了,有次阿花说起那天(埋疯女人的那天)
从我姑告诉我妈走了的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不是特别的难过,反而有点轻松释然的感觉,我很羞愧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自己的亲妈走了,我应该伤心欲绝才对,我不应该有这种(感觉)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也许疯女人走了,真的对阿花来说是一种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