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张爱玲的《公寓生活记趣》。
在张爱玲文章里的趣,是一种生活的情趣,不止是向内的,对于自身生活的折腾,而捣鼓出来的意趣;更有向外看到众生群像的兴致盎然。对于,很多文艺青年来讲,他们更多的是忙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鲜少关注外面的世界,因而,他们的文字句读间,有时美则美矣,而缺少生活的烟火气。
而,张爱玲的文章里头,能从公寓的热水管道中,看见失业人士的怒火;也能跳开梅雨季节斑斑点点的水痕与霉迹子,从高楼处望见潇潇而摇曳的夜。
古人的诗意是于枕间听松涛、海啸,而她却难忘香港山上,冷啸风中的那点电车韵味。这是她的经历际遇带给她的思绪,就像她在这个片段的最后,如是说道:“城里人的思想,背景是条纹布的幔子,淡淡的白条子便是行驶的电车——平均的,匀净的,声响的河流,汩汩流入下意识里去。”
之前,读文章,总想着去模仿行文,模仿断句,我想,读文章、写文章最难的大抵是意趣。
行文简洁明快,使人轻易读懂是简单,需要时间的沉淀,不断的磨练就可以的。但,意趣则是走过的路,品尝过的菜,读过的书,看过的电影……所有的一切生活经历,在文字中,凝炼构成一种独特的腔调,它让我们能从平平的文字中读到一个鲜活二而立的灵魂,它对这个世界有一派自称逻辑体系的自洽,是所思,所想,是所见,所闻……
就像在张爱玲的文中,电车是城里人的思绪,自顾自地流淌,而这些流淌的思绪中,也全非空白的、悬空的,有市井的人生百态——电车是嘈杂、叫嚣归家的孩童,而下班返家的售票员则会遇上曼声兜售面包的小贩,再由着小贩的叫卖声进入《侬本痴情》的话本剧情中,看看女主人公用丝袜吊起走贩夜宵的旖旎与烟火。
在大上海的花花世界中,每种职业阶层都自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骄傲与傲慢,他们带着拿腔作调的文雅,附和着不合时宜的风雅。无所谓多错,只是在难以果腹的时代背景下,开电梯的竟也是瞧不起电车售票员的,这个现状令人费解,隔着时间的厚度,我们或许也是能从当代人的职业鄙视链里头,窥见这个中逻辑关系的。
从职业选择的观念,到细致讲究的生活细节,到买豆浆时奶瓶的消失与出现,再到送发报纸的时机,我们足见张爱玲刻画人物的功力,几件小事将上海小市民的腔调与个性立住了——是市侩的,但也热爱生活,而那个奶瓶更像是人性在善与恶边缘的拉锯战,没法说清楚,但也真实。
在这里从报纸,再到门卫的承转,像极了当代人拍小视频的镜头调度手法——一镜到底,无缝衔接,然后扯到了用人问题,再到公寓群像,讲到了家长里短,总归能给苦短人生带来些许乐趣的,而所谓道德,大抵是玄之又玄的东西,一念之慈,头顶便能生出圆光,这或许就是我们不彻底的道德观吧。
人生百态,在记趣,也在思考,常常看,常常想,笔下的人物或许才不会那么僵直,苍白吧。
最近,在读沉思录,里面作者提到我们应当对所遇的每一个事物,给出具体的定义和具象的描述的,人生三观、独立思考的行程大概就是建立在我们细致而具体的理解每一个展现在我们眼前的事物的关系与概念了……
大概是这么一句话,却让眼下的这些记录变得很有意义——是记录,也是思考。是沉淀当下,也是在蓄力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