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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女人从四楼坠落,当场死亡。
我到市刑警队报到那天,刑警队队长张利接到消息刚挂断电话。
他无视站在他办公室门口的我,走到另一间办公室对组员说:“星辰小区五栋,坠楼,当场死亡。”
我在他们匆匆行动中抓住队长的手,“老师,我是来报到的。”
张利看我一眼,“哦,伍甜是吧。刚好跟着一起去看看。”
我就这样跟在了队伍的末端。
到达事发地点,法医已经在进行初步的尸体检查。队长走过去,“有什么发现吗?”
法医没有抬头,他轻轻搬动死者的头,“初步判断,是高空坠落,导致颅骨骨折、脑出血死亡。”
我凑近一些看,死者的头发全白了,散落着,额头上一块血迹。脖子上的皮肤青紫。是被别人掐住脖子推下楼吗?
我被脖子上那条青紫吸引住,队长在后面喊我:“伍甜,上楼看看。”
我转身跟了上去。
门口的工作人员把手套和鞋套递给我。我戴上后走进屋内。
客厅、卧室所有物品都摆放得整整齐齐,没有一丝打斗的痕迹。
我仔细观察着房间的每个角落。
队长口中的老王了解情况后说,早上九点,住在楼上姓王的大爷买菜回来听到有人大喊了一声,随后一个女人坠落在他面前。他确认女人死亡后立即跑上楼,门是锁着的,他敲了敲门,没有任何反应后,撞门而入。没有任何发现。然后报警。
“那个王大爷为什么没有直接报警,而是选择上楼查看?况且已经六十多岁的大爷能撞开门吗?”我脱口而出。
老王答道:“哦,那位大爷说,他是刑警队退休的。目前我们正在核实。”
“那大爷叫什么名字?他人呢?”队长问。
“王文博,在下面录口供。”老王回答。
“如果是他,我相信他有能力撞开这个门。他是我刚进刑警队时的老师,据我了解他退休这几年一直保持着锻炼习惯。所以身体很强壮。”
我了解后点了点头。
“怎么样,有什么发现?”队长问我。
我指着面前那堵墙说道:“这个墙有些白。是新装修过房子吗?可为什么只有这面墙是新的,其他都是旧的?”
“对。”队长赞同,“旁边的住户了解过了吗?”队长又问老王。
“旁边住了一个老人。据他说,他当时在睡觉,什么都听不到。直到起床听到警报声,才知道隔壁死人了。”
在了解案情之前我还是向大家介绍一下侦查组的成员吧。毕竟作为社交小能手的我可是进队第一天就把组内成员全部摸清楚了。
雷佳明,28岁,是组内最小的侦查员。我来了,现在我就是最小的了。人们都叫他雷子,有八卦称他暗恋坐我对面图像侦查非常厉害的朱圆圆。
听他介绍后,我打趣他:“雷佳音是你什么人?”
他严肃:“我哥哥,怎么,你认识我哥哥。”
旁边队长口中的老王笑了:“我猜你口中的此佳音非彼佳音。”
老王,王靓靓,三十一岁,绰号,隔壁老王或靓靓,比起靓靓,他更喜欢别人喊他隔壁老王。靓靓喊起来没什么,一旦知道是这个字,那免不了要看着他愣一会儿,在他理解中愣这会儿是对他的嘲笑。我安慰他,靓仔也是这个靓。他看我两眼,不理我了。
我惊讶,“你真有个哥哥,还叫雷佳音?”
他恍然,“虽然不是明星,但也特别帅,和我不相上下。”
我感叹,缘分呐!也在心里为他的自信点了一个大大的赞。
队长张利,四十岁,办案时雷厉风行,尽职尽责。平时嘛,就乐呵乐呵。
请大家务必记住以上绰号,因为接下来的讲述中,我可能就只讲绰号了。如果你记不住,那也没关系,再回来看呗!你说什么?队长的绰号,我想想,就叫老大吧。好记吧,我们的老大。至于我,你可以称我为小甜甜,我丝毫不脸红。
好了,好了,说太多了,下面开始说案情。
刑警队会议室内,队长介绍了死者的基本情况和目前掌握的案情。
死者温淑六十五岁,丧偶,原来是一中的教师,退休后一直一个人居住。有一个儿子,三十七岁,定居国外。据邻居说,她独来独往,不怎么和邻居交流,甚至见面都不打招呼。所以小区内没有人了解她的生活。他的丈夫二十年前死于直肠癌,确诊到死亡仅三个月。他丈夫当年是市委书记。自从丈夫去世后,她就患上了抑郁症,目前在服药治疗。从主治医生那了解到,这些年她病情平稳。主治医生规定的复查时间是三个月一次,但温淑没有严格按照这个时间复查,她有时一个月、有时三个月,长的时候会到半年。这次距离上一次复查时间是四个月。所以主治医生也没特别在意时间的问题。
法医那边经过尸检,符合高空坠落死亡。但不能确定死者是自己跳楼,还是被别人推下去。脖子上的青紫,经过分析,是死者双手留下的痕迹。
老大:“脖子上的青紫可以确定多长时间内吗?”
法医:“大概三天内。根据分析还不止一次。”
“这说明死者死前曾试图掐死自己。”我下意识出口。
法医同意我的说法,他还在死者的右侧颈部发现了一个大约0.5cm的伤口,伤口很浅,根据愈合情况,估计也是最近。法医估计是尖刀刺破皮肤导致的。目前死者家中能找到的水果刀、切菜刀等均只找到了死者的指纹。如果不是死者企图自杀就是死者生前曾遭到过威胁。
死者患有抑郁症,又企图用自己双手掐死自己。照理说死者自杀可能性比较大。但她家中没有发现遗书,或者日记本之类。我不由得想到了那堵新墙。
照死者儿子所说,一周前与死者视频通话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而三天前再次视频通话,死者却穿上了高领衣服。现在是夏天。死者对儿子的解释是感冒了,全身发冷。或许当时就是为了遮挡脖子上的痕迹。痕检那边在死者阳台的花盆里发现了一支烟蒂。据目前了解,死者是不抽烟的。这说明近期有抽烟的人拜访过她。死者住的小区是老楼,没有监控,所以无法查到最近有没有人进入死者家。
死者家里护栏台面上发现了死者的脚印。说明死者在坠落前站到了阳台上,那么她是自己站上去,还是被人弄上去?根据现场勘察,死者家里的阳台上原来是摆满花盆的,如果死者是被人推下楼,那么移开的花盆为什么没有放回原位?还是说凶手故意制造死者自杀的假象?王大爷说,死者死前吼了一声,据他多年的侦查经验,这个声音并非死者坠落时身体失重恐惧所发出。如果真是这样,是不是就代表着死者坠楼之前与人发生了激烈地争吵?我的脑子一团乱麻,不过疑问总会一一解开。我们继续往下。
“雷子,旁边住户查了吗?”老大看向雷子。
“隔壁住户田有亮,六十七岁,三月前刚搬到这个小区。有个女儿十七岁时自杀了。”
“知道什么原因吗?”老大继续问。
隔壁老王:“我查到他的老住址,那里三个月前拆迁了。我找到当时的一些居民,都不清楚。但有邻居记得女孩死之前曾哭了一天,邻居表示听着还怪瘆人的。女儿死后三个月,他老婆也因精神打击太大死了。他老婆死后他就离开了这座城市,直到三月前房子拆迁回来,搬到星辰小区。”
据隔壁老王的调查,田有亮和邻居相处得很好。他像一般退休的老人,下棋、打太极、跳广场舞,似乎已经从老婆和女儿的死亡阴影中走出来了。
了解一部分案情后老大开始分配任务,“靓靓……”
听到这两个字坐在我旁边的靓靓本靓,嘴角向下,眉头紧皱,可想而知他本人是多讨厌这个名字,但他又不能说什么,忍着呗!老大当然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老大继续说道:“继续调查田有亮。他跟温淑是否相识?他突然回来除了房子拆迁是否还有其他原因?还有务必查到田有亮女儿的死因,说不定这是破案的关键。那个,雷子,”老大指了一下雷子,“你去学校查一下死者的社会关系。”
“好的,老大。”
看吧,雷子欣然应承。而靓靓却什么也没说。
“那就各自行动吧。”老大合上笔记本就要往外走。
“那我呢?”
老大没有看我,“你刚来,自己选择。”
我跟了雷子。我的直觉告诉我,死者身上有很多秘密。
我们到学校,先去找了校长。校长去年刚从十三中调过来,所以他不了解这个温老师。不过他给我们找到一个很了解温老师的人,温老师以前的学生,现在是高二的英文老师。
我们到办公室的时候,这个老师在批改作业。这个老师身高不高,大概一米五,人有些胖,大概一百二。眼睛、鼻子、嘴巴都小,脸却很大,看着像上帝在创造她时调皮地随便在面部点了几下,就成了她的五官。她戴了一副黑框眼镜,脸上油油的,说着话还要时不时扶一下眼镜。
听到温淑死亡的消息,她叹了口气,落下泪水。我把旁边的面巾纸递给她。她擦了眼泪,缓了一会儿开始回答我们的问题。
温老师是她心中最好的老师,这是她的原话。她温柔,能很细心地察觉处于青春期中他们的烦恼,并找他们谈话,耐心开导他们。她说,原来班上有个男生,父母常年在外地,被家人办理了住校,高中三年的假期他基本上在温老师家度过。温老师还会带学生到家里补习功课,有时补习得太晚,她会开车把学生安全送到家。她也曾到老师家补过几次课。
“老师经常带同学到家里补习吗?”我问。
她点了点头,想到什么后又摇了摇头,“高一是很频繁的,特别是像我们这种成绩不稳定的,基本每次考试后她都会带着我们针对性补习。高二时班上两个女同学死了,后来她丈夫也生病了,她照顾她丈夫也就没时间给我们补习了。”
“两个同学死了?”雷子震惊。
她想到往事,又落了泪。
“对呀,这个事情当时在学校还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当时老师还因为这件事造成的影响太大被停职了三个月。”
“怎么死的?”我问。
“自杀,一个割腕,一个跳楼。”
“知道是什么原因吗?”我先雷子一步继续追问。
“当初调查结果是因学习压力太大。那两位同学学习都很好,每次考试基本上都能排到年级前十。但那次期中考试两人都考到了二十名以后。我还曾看到两人在教室里哭,老师还把她俩带到家里补习。跳楼那个同学留了信,信里说,她压力太大了,每天晚上都做梦,梦到自己在学习,她坚持不下去了,看到课本就厌恶。说什么她没有未来,她的未来都断送在学习里。”
我和雷子同时叹了一口气,如果真的只是为了那退后的十几个名次,就结束自己年轻的生命,实在是太不值得了。
她说,他们毕业后就没有见过温老师,温老师不允许他们去看她。甚至有时候给她打电话都会受到她的责备,她只要学生过得好就行,不需要学生任何回报。她只想安安静静生活。学生去看她,于她而言是一种打扰。所以,他们这些毕业的同学几乎不知道温老师住在哪里,也不知道她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说完这些她又动情地感叹了一句:“老师对我们真的很好。”
听到她对自己老师的描述,雷子我俩互相看了一眼,惋惜的同时也有些不解,这样好的人,如果不是自杀,到底什么样的人会害他。
“好,谢谢您的配合,如果想起什么,请及时跟我联系。”雷子做了结束语。
雷子转身后我忍不住问她,“你有当时去世那两个同学的照片吗?”
她立刻回答:“有,我们的集体照。”
她从柜子里找出照片,并给我们指了那两位同学。她们俩在第一排的中间位置,两人一左一右亲昵地挽着老师的手。三人都是笑着的。照片中的温老师微微偏头,给人一种温柔、贤淑的感觉。她给我们介绍老师左边笑出酒窝的女孩叫田恬。右边右手比着剪刀手,手指轻轻戳着自己的脸颊,可爱得像一只小猫的女孩叫许静。她俩真是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此刻我想把“小甜甜”这个称号送给她们。我不免想,她们的死,是这个世界的遗憾。她们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仅仅是一次考试失利?她还介绍了她自己,第一排左数第一个,和现在一样的黑框眼睛,算是等比例长大。
雷子我俩停在教学楼前,同时抬头看向天空。此时正值正午,太阳炽烈得让人睁不开眼睛。雷子在想什么?是对两个同学的惋惜吗?
“走,干饭,听说这个学校的菜很不错,我们去试一试。”说着做了一个手势就往食堂方向走。
果然,“干饭人”这个称号很适合他。
我们运气很好,离学生下课还有十分钟,我们能打上刚出锅热腾腾的菜。但就因为我们是第一波,打菜姐姐的“帕金森”更严重了。我才刚从学校出来,食堂打菜姐姐的毛病我可是记得很清楚,但雷子可能忘了。可即便是这样依然削弱不了他干饭的热情。他指点江山一样,对着打菜姐姐,“这个,这个”。
我没有什么食欲,咬着一块豆腐,“你说,我们要不要再去找温淑的其他同学了解一下,如果她真的这么好,说不定有人不顾反对去拜访过她,阳台上的烟蒂,说不定就是同学留下的。”
雷子从饭盆里抬起头,他一脸郑重地看着我,“你刚来可能还不了解,我吃饭的时候最好不要跟我讨论案情。我有‘吃饭气’。”
“吃饭气”?我差点笑喷,第一次听说这个词。上个班还真是让人见世面了。看他继续“狗扒饭”,我不敢说话了。我浅薄,不了解他“吃饭气”的威力。
回到刑警队。朱圆圆兴高采烈地过来分别拍了一下我和雷子的肩膀。原来她在查监控时发现了一个人,这个人在监控中数次出现在温淑身后,疑似跟踪。老大找到了他,看到警察,他一脸慌张,说话吞吞吐吐,还表示不认识温淑。被老大带了回来,在审讯室。
我们到审讯室外透过玻璃往里看。
老大:“说吧,怎么回事?”
“该说的我都已经说过了。”他不敢看老大的眼睛,低着头表现得一脸无辜。
“你可想好,如果没有点什么证据,我们是不会把你带回来的。如果你不老实交代,那就一直在这待着吧,反正我们完全有时间陪你耗。”
说着老大喝了一口茶,发出的声音闲适又轻松。喝完茶往椅子上一靠,双手交握放到桌子上,眼睛打量着他,仿佛真的做好了和他死磕到底的准备。
“我说,我说。”这招还真管用。
“我听着。”
“我喜欢温老师。”他娇羞地低了一下头。这表情让我浑身起鸡皮疙瘩。我下意识看了一眼雷子,他的眼睛长到了圆圆身上,黑色的脸颊已经被染红。原来我起皮疙瘩的原因在这。我不自觉颤抖了一下。圆圆挽着我的胳膊,这么热的天,你抖什么。有人的眼神冷到我了。
雷子立马转头看向审讯室里。
这个人名叫皮帅。哇!名字酷毙了。但名字不重要,其他的才重要。五十五岁,未婚,单身,父母均去世。目前没有正式工作。
据皮帅交代,他原来在一中当保安,温老师每天进出门都会对着他微笑,她就像那夏天清凉的微风,冬日温暖的阳光。这是他的原话,我文学功底薄弱,做不出这样的形容。他就陷进去了。他用尽各种方法打听到温老师的喜好,温老师喜欢吃西街一家老字号饺子,喜欢白色和灰色,喜欢穿长裙,喜欢把包提在手上。
“我每天骑三十分钟车到那家店买饺子给她,她会微笑着对我说谢谢,为了表达对我的感谢她还请我吃饭。”
交代着他露出微笑微微仰着头。
老大咳嗽两声,握着茶杯磕在桌子上,发出声响,“不是要你来这回味的,说,为什么跟踪她?”
他连忙从美好的回忆里回过神来,“我只是为了她的安全。”
“那为什么偷偷摸摸?”
“她不见我。她说,她想安安静静的,不想人打扰。所以我只能默默守护了。”
“你喜欢她,可她已经结婚了。”
“我知道呀,但她那老公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一愣,看了雷子一眼,据我们俩在学校的了解,老师们眼中他们夫妻是很恩爱的。就连她儿子都说他父母关系很好,从来没有吵过架。
“在外人眼中他们是很恩爱,”皮帅继续说道:“他老公下班会来接她,还顺手给她带小盒草莓蛋糕。当时我还听到有女老师在背后议论要怎样的福气才能嫁给这样的好男人。”他一撇嘴,控诉道:“虚伪。那些都是假的。李老师根本不喜欢吃甜食,也不喜欢吃草莓。她最喜欢的水果是蓝莓。我还亲眼看到过她老公半夜两点中从K歌房里走出来,抱着靓妹就亲。”
“这些你有没有告诉过温老师?”
“我说了呀,可她不信,非说我挑拨他们夫妻关系。开始温老师对我还和和气气的,自从我把她老公那件事告诉她后,她就不理我了,还要我别打扰她。真是坏人终有报应,那件事情没过多长时间,那男人就死了。”
“你确定这些不是你为了拆散温老师和他丈夫编织的谎言。”
“我发誓,如果有半句假话,我天打五雷轰。”
老大笑了,“用不着天,自有法律惩罚你。”
据皮帅的交代,自从温老师的丈夫去世后她就没有对他笑过了。她每天穿一身黑色进出学校。皮帅看着郁郁寡欢的她,怕她出事才会跟踪她。他还曾被抓到,被温老师警告过。后来他怕温老师讨厌他就没再跟了。他说,只要每天能见到她就好。温老师退休后,他见不到温老师,就想着去看看她,没想到她已经搬家,并且卖了房子。他好难过,他不会这辈子都见不到温老师了吧。他还曾和学校的老师打听过温老师,但没有人知道温老师的新住址。就在他快绝望的时候,有天他在菜市场又遇到了温老师。他再次跟踪她,并知道了她家住址。
在他跟踪温老师的时间里,他确实从来没有见过温老师和什么人来往。温老师一般不出门,出门也只去两个地方,菜市场和银行。不过,大概四个月前她订购了很多砖头和水泥,皮帅估计她家要装修,但却没见装修工人去过她家,这点他现在还想不通。
“温老师去世一周前我在温老师门口听到了一些声音,像是争吵,我怕出事就敲了门。温老师看到我还有些震惊。她不让我进去,我是强行进去的。她屋内没人,是电视的声音。我没待一会儿,她就赶我走。我说口渴了,拿起桌上的一杯水就喝了起来。其实我就是想跟她多待一会儿。哦,我想起来了,她桌上当时有两杯水,是不是说明他房间内确实有人?是不是那个人把她推下了楼,如果让我知道他是谁,我一定给温老师报仇。”说到这他还激动地站了起来。
“干什么?这还有警察和法律呢,坐下。”
被老大吼了两声,他乖乖坐下。
这确实是重要的线索。圆圆查了近三个月的监控,确实没有在监控中看到她和任何特殊的人接触过,如果当时她屋内确实有人,那这个人是不是小区里的人可能性较大?如果只是邻居间正常交往,那为什么要选择躲起来?
“然后呢?”老大又问。
“为了跟她待更长时间我就磨蹭到阳台,和她拉了几句家常。我们还说到了她丈夫,她特别激动,一个劲说,他们已经死了。最后我被赶了出来。”
“你在她家待了多长时间。”
“一支烟的时间。”
“你的烟蒂扔哪了?”
“她家阳台的花盆里,她当时一个劲把我往外推,我情急之下就把它熄在那了。”
老大从审讯室里走出来,雷子在我耳边说,“你猜老大出来会对我们说点什么?”
老大急哄哄地站到我们面前,“去……”
“我马上去调查死者的丈夫。”雷子接过话,说完拉着我就要走。
“干什么?我还没说完呢。”
我俩转过身面对着他,“还有再去小区里问问,有没有人和死者有过来往。雷子,你还是太年轻了,这次就算是把小区里的人问个遍也要给我找出答案。”
雷子撇嘴,“老大,几百号人,就算我一家一家去敲门,也不一定能保证问到每一个人。”
“那是你的事。”老大摆摆手,走了。
任务之艰巨,我俩垂头丧气地走出刑警队。但我丧气的原因并不完全因为这个。我靠在车后座发呆,一个辛苦教书育人、口碑不错的辛勤园丁。她是别人羡慕的对象,家庭工作都兼顾得很好。根据圆圆对她账户的调查,她这些年一直过得很拮据,几乎把自己所有钱捐给了山区中学。
“你说,像她这样一个好人,高级知识分子,不会分不清是非对错吧。她真的就没有怀疑过他丈夫吗?”
“你别忘了皮帅说的,他告诉她老公不忠不久后她老公就去世了,也许因为他老公当时病重,所以她把这件事埋藏在心底。她患抑郁症这么多年,说不定也跟这件事有关系。”
“哦,对了,你有没有记得皮帅提过的‘他们都已经死了’,目前我们知道的关于她死了的人只有她丈夫……不对,还有她的两个学生。你说,他们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会知道答案的。”雷子轻飘飘说了一句。
根据圆圆提供的信息,我们走访了死者当年的一些同事。他们年事已高。有的耳聋,你问东他答西;有的患了阿尔茨海默症,根本无法回答问题;有的说,过去太久已经忘了。
但我们也不是一无所获。
一个在公园和老太太跳广场舞的老大爷说,他们在外人眼里是很恩爱的夫妻。但单位里还是传出了一些流言蜚语。因对方位高权重,大家也只敢私下偷偷议论。
他还说,他有一次去送文件,看到一个新来的小姑娘从办公室出来,头发乱糟糟、慌慌张张的。后来没几天,那女孩就辞职了。
后来我们还找到那女孩,死者丈夫确实对她进行了骚扰。
我们问她,为什么没有选择报警。她冷笑一声,二十年前,她一个小女孩,没什么背景和权利,说出的话会有人信吗?最终受伤的还不是她和家人。她觉得忍忍就过去了,可这么多年她偶尔做梦还是会梦到当时的场景。
看着她为这么远久的事情难过,我也有些难过。我骄傲自满,认为可以消除邪恶,维护正义,永远保护受害者。此刻才发现,世界多么复杂,我多么天真。我被现实重重给了一拳,第一次有了无力感。尽管如此,但脚步仍不能停,如果就此停了,那就真的什么都做不了了。
我们又去了星辰小区。
就在我们决定一家一家去敲门时接到老大的电话,原来隔壁老王已经查到田有亮的女儿就是当时温淑自杀的学生田恬。隔壁老王立刻到他家,他家没人。圆圆在监控中发现他去了南梨墓园。老大已经在路上,我们也在星辰小区遇到了隔壁老王。
我们赶到时,他站在妻女的墓碑前,在黑暗的天空下,背影那么凄凉。
“跟我们走一趟吧。”
他缓缓转过身,眼里噙满泪水,双手半握着拳,颤抖着伸出双手。
“所有人都该为自己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他说。
和我们调查的一样,他因妻女过世太过悲伤去了外地。他在外地这几年一直在工地做活。工地的工作又苦又累,但正是这样的生活,能让他忘记些悲伤的事情。他确实因为房子拆迁回来,本来是想回来看看妻女的,没想到却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我女儿当时才十七岁,学习很努力,还很懂事。当时我因为工作常常去外地,每一次我走,她都会说,爸爸,小心点,要注意身体。”说到这,他笑了一下,这笑容在我看来是那么凄苦。“我们当时不富裕,但平平淡淡也是一种幸福。我和她妈妈从来不要求她什么,我只希望她开开心心、健健康康长大。我一直觉得她就是上帝给我的礼物。”
田恬那次期中考试物理退步了很多,她很难过,据田有亮说,她确实因为这件事在家里哭过。他们都安慰她,没关系,下一次考好就行。但田恬是一个要强的孩子,一天晚上她打电话回家说要去老师家补习功课。田恬的班主任他们是完全信任的,他还表示,这是田恬遇到过的最好的老师。田恬还说,要在老师家吃晚饭,如果太晚老师会给送回去,要他们别担心。
那天晚上田恬确实回来得很晚,也确实是班主任送回来的。到家后,妈妈问她有没有吃饭,她什么都没说就回了房间,回到房间后就一直哭。不管他们怎么敲门都不开,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也没说。第二天,她很憔悴,说胸口有些疼。要父母帮请个假,他们要带她去医院,她宽慰父母,说没什么问题,吃点药就好了。她妈妈给她吃了药,她就去休息了。田有亮想,如果晚上还痛就带她去医院。
“田恬走前一天晚上,那女人还来看她了。现在想想,一定是那女人跟她说了什么,不然她一定不会选择轻生。”说着话他愤愤地敲了敲桌子。
审讯室里的两个同事按住了他。他平静了一会儿继续说道:“那天那女人走后,她对我们说,胸口不痛了,就是有点饿。她妈妈给她煮了面,她吃了一大碗。吃完后她就去睡了。我们以为她在好转,没想到第二天看到她躺在血泊中。”
田有亮哽咽了。老大同情一般给他递了一杯水。他好久没有说话,老大也没有催他,就这样静静地等待着他。
“她妈妈当场晕倒。我也不敢相信,你懂那种感觉吗?天塌了,世界暗了。田恬后没几天,我听说她学校也有个女同学跳楼了。我仔细想想实在不对劲,我去学校找那个女人,问她到底跟田恬说了什么,她红着眼睛,说,只是安慰田恬几句,要她不要为一次的考试太过焦虑。我揪着她的衣领,她依旧坚持,其他没说什么。”
后来我们调查了这件事,确实如女教师所说,因找不到其他原因,就给出结论:学习压力太大自杀。
“你知道她们离开我后,我多么无力吗?我走到江边,想跳进江里,让水流把我冲走。这座城市太灰暗了,我到A市,白天汗流浃背工作,晚上就看着老婆和女儿的照片流泪。生活就这样过着,慢慢的,头发白了,人也变得沧桑了。其实我早就风雨飘摇了。”他苦笑了一下,“我最近胸口总是很疼,我想着或许差不多了,是时候了。想着再回来最后看她们一眼,恰好在这时接到了房子要拆迁的消息。我去了墓地,抚摸着她们的照片一遍一遍问,你们还好吗?吃得好,睡得好吗?你们还是那么年轻,而我却已经老了。房子还是老样子,没怎么变化,只是灰尘厚了。跟我的心一样。”
他笑着留下了眼泪。
他在老房子收拾东西,每一件都能勾起他的回忆。他的遭遇,站在审讯室外的我们为之动容,也同情起了这个老父亲。圆圆甚至已经哭了。
“我拿起一件一件物品,一件一件抹去灰尘,每一件都充满回忆。这个手镯是老婆的,没多少钱,当初我给老婆买的,她很喜欢。当时怎么没给她烧过去呢。不知道她在那边有没有买到新手镯。这个小狗的玩偶是女儿的,是当时她书法比赛得了第一名给她买的。”
那是一个木头制的小鸟玩具,他说那是田恬小时候他给做的存钱罐。小鸟的肚子是空的,里面放钱,小鸟的外表看着没什么特别,玄机是小鸟尾巴里的开关,要让小鸟敞开肚子必须按那里。这个秘密只有田恬和他知道。他轻轻按下开关,下意识瞄了一眼,里面有东西,她想或许是田恬当时留下的钱。他伸进两个手指把它拿了出来。没想到却是一封信。信里说,田恬被温淑的老公强奸了,她老公还丧心病狂地拍了视频,威胁她,如果她把这件事说出去,他就会让全世界都知道这件事。
“她说,爸爸妈妈,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能让你们丢脸,但我太痛苦。你知道我的心情吗?”他愤怒地捶着桌子,“我像被雷劈了。我女儿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为此付出了自己的生命,坏人却没有受到一点惩罚。我发誓我一定要为女儿报仇,是他毁了我们全家。我一定要他为此付出代价。”
“你知不知道其实他在你女儿死后不久也死了?”
他冷笑着,“那是苍天有眼,不让坏人继续祸害人间。一开始我不知道。我知道田恬班主任的住址,我到那才知道她已经搬家了。我很生气,但没关系,只要他们还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天我会把他们找出来的。或许老天也在帮我,那天我去银行办理拆迁的事,就在那里遇到了她。我立刻拦住她,她看到我似乎有些震惊,不过只一会儿她就镇定了。她可真是能装。”
见到温淑他才知道她丈夫已经去世了。但他坚信温淑一定知道视频在哪里。他也不拐弯抹角,直接提出了这件事。温淑不承认,她说,她从来不知道什么视频,也不知道他口中的事情,她还指责田有亮污蔑他丈夫。那天温淑在银行慌慌张张逃走了。田有亮用了“逃走”一词。田有亮太气愤了,他跟踪了温淑,知道了她的新住址,还搬到了温淑隔壁。
搬进去后他就去敲温淑的门,温淑一开门发现是他就直接关门。他强行进入温淑家,不顾温淑阻拦把她家翻了个遍,他想找到证据。温淑还扬言要报警。他不怕,他觉得警察来了才正好。但温淑没有报警。田有亮还偷偷配了温淑家的钥匙。他连续几次把温淑家翻个底朝天,结果却什么都没找到。
“我把刀抵在她脖子上,威胁她掐着自己的脖子,她应该感受一下我的痛苦。我每次想念她们的时候都会这样做,只有在快要窒息的时候我才能少痛苦一点。当时我真的很想一闭眼睛,一用力就割断她的血管。可是,证据还没找到呢,田恬怎么办?”
他垂着头,脸上的神情近乎绝望。
“所以,你把她推下了楼?”
“我没有,她是自己跳下去的。”他垂着头,声音很小,好像别人信不信他都无所谓。
“你怎么知道?”
“她留了信,被我拿走了。”
“信呢?”
“在我包里。”
“为什么拿走信?”
“当时听到她跳楼的声音,我立马进入她的房间,看到了她房间桌上的信。她写了很多,我一下子也看不完那么多,我想,她或许交代了关于田恬的证据,就拿走了。没想到她全篇都是关于她儿子的。”
“那你为什么说不认识她?”
“我不怕死,”他抬起头,盯着老大,“我只是害怕我一旦说出认识她,被你们带走,我就无法和她们母女告别了。”
通过信中笔迹鉴定,属于温淑本人。
当然就凭一封信和田有亮的一面之词,仍不能判断死者是自杀,万一信是在被逼迫下写的呢。可往下要从哪里开始查呢?我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想着田有亮走出审讯室时无力地说出那句,其实这么多年,证据应该早就毁了吧。
圆圆站在我身后抚摸着我的脸,“小甜甜,你怎么了?”
我睁大眼睛看她。
她皱着眉看着我,“小甜甜,其实你眼睛真的不大。”
话真不中听,我起身冲进老大的办公室。
老大没有抬头,“你是新来的,所以我得跟你交代一下,以后进我办公室记得敲门。”
我为我的没礼貌红了脸。
“说吧,什么事?”老大抬起头。
“老大,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放下笔,双手交握,缓缓地说:“没有线索的时候,就再次回到现场。走吧,”说着话他起了身,“靓靓和雷子已经去了,我们也去看看。”
我们到的时候,雷子和隔壁老王已经重新勘察了一遍现场,一无所获。我站在白得刺眼的墙面前。这个小区的格局都是两居室,温淑一个人住,照理说她不需要这么多房间,且她隔出的房间也没放什么东西。她儿子也从来不知道温淑把房子变成了现在这样。我站在墙面前发呆。
“老大。”雷子在喊。
“说。”
“你说,对面那栋楼的人会不会看到什么?”
当时我们也访问过对面楼的居民,但当时田有亮是重点,所以只访问了一部分居民。雷子决定重新再走访一遍对面一栋楼的居民。就像前几天老大跟他说的那样,他要去把那栋楼的每个居民都访问一遍。我愿意跟他同甘过苦,所以我俩去了。
老楼没有电梯,我俩爬上爬下的,几乎快吐了。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的有那个人。
那人住五单元五零二,是的,我们从一单元开始,一层两户人家。工作量不算太多,但也不能算少。我们可不是弱鸡。
我说明来意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终于放松了一样。
他说,那天他八点起床拉开窗帘就看到一个人穿一身白色站在阳台上,他还被吓了一跳,等他缓过神后,那人直接跳了下去。这次他被吓得不轻。
“那你为什么不说呢?”
“我被吓死了,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你们警察会查出真相的。”
雷子拍案而起,“你知不知道主动为警察办案提供线索是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不主动,我们浪费了多少时间。”
我想雷子一定是想到自己爬楼梯流失那些汗水了。
对方已经被吓得睁大了眼睛,我连忙拉着雷子坐下。
他还狡辩道:“我也被吓得不轻,现在还在做噩梦呢。”
雷子瞪他一眼,“请你如实回答接下来的问题,你要是敢说假话,拘留所见。”
听到拘留所他连忙坐正,连连表示一定如实回答他知道的。
“你确定当时在阳台没有看到其他人?”雷子问。
“没有,就一个。”
“她跳下去后你有没有看到其他人在屋内?”我的声音比雷子柔和许多。
“你也知道这楼的距离,我只能看到对面的阳台,屋内有什么是看不清楚的。看见那人还是因为她穿了一身白色特别抓眼。不过,那人跳下去五分钟之后我确实看到了一个人,但距离太远,我没看清模样。”
“你看到他什么了?”
“他就站在阳台上往下看了一眼就走了。”
我点点头,他看到那人应该是第一目击人王大爷。他说的时间也跟王大爷所说重合。根据他的口供和那封遗书可以下自杀的结论了。
我和雷子回到温淑的家,雷子把所了解到的情况汇报给老大。
老大若有所思地点着头,眼睛看向面前白的可怕的那堵墙。我走过去,摸了摸,手上粘上了白色的粉,敲了敲,和其他墙没有什么区别。我走向阳台,站在阳台上冲楼下大喊了一声。我知道他们的眼睛都在我身上,但我没有回头。据楼上王大爷所说,他是听到这个声音所以不顾一切跑上楼,查看现场情况。田有亮也是通过这个声音知道她跳楼。如果真如王大爷所说并非坠落时的应激反应,那她为什么要在临死前喊这么一声?
我转过身,“老大,你说是因为田有亮对她的威胁导致她抑郁症加重了吗?”
老大看着我,顿了一会儿,“这个问题你们可以再去咨询一下他的心理医生。”
我看向雷子,意思是我俩一起去。
他躲避我,看向隔壁老王,“靓仔。”
隔壁老王一个白眼,看向我,“我和你一起去。”
我耸耸鼻子,拍了一下雷子的肩膀,“你太弱了。”
我只听到他在身后无力争辩道:“小甜甜,你太不礼貌了。”
我们让主治医生好好回忆温淑最后一次复诊时说了些什么?温淑主治医生算是比较有名的心理专家,他很自信表示,经他医治的病患少的三个月,多的也就两年能达到痊愈。他还介绍了当时他医治了一个亲眼目睹母亲捅死自己老婆的男人。在他之前,那男人已经看过四个心理医生,找到他后,他用了两年也让这个病患痊愈了。但温淑却是个例外。说到这,主治医生无奈地叹了口气,他表示温淑每次来找他都能看出她很痛苦。温淑会和他聊很多事情,但都是细细碎碎的小事。她每天做了什么,吃了什么,聊到她丈夫和他儿子时她都会流泪。她还说儿子要她去国外生活,但她说,她不能去。
“不能去?”我疑惑问了一遍。
“对,她说不能去。”
“你有追问为什么不能去吗?”隔壁老王追问。
“她没说,只是又流下了眼泪。”
我和隔壁老王互相看了一眼,表示很疑惑。
主治医生表示,他说,现在想想,总觉得温淑这么多年其实从来没有向他敞开过心扉,或者说从来没有信任过他,这可能就是温淑这么多年还没有痊愈的原因。
“医生,麻烦你好好回忆一下,温淑最后一次有没有什么异常?”
“那次我觉得她格外疲惫,头发也没梳,乱乱的。以前她每次来,都会把头发盘起来。她一进门,什么都没有说就躺到了躺椅上。我还没问,她就开始说话了,说的也是一些平常事。她说,儿子大了,成家了,还生了一个特别可爱的混血小孙女,还说过年要回来看她。她还说,他们已经死了。是时候了。”
“以前她会说这两句吗?”我问。
“她会说,他们已经死了。当初我还追过她口中的‘他们’,她解释说,她以前的两个学生死了。我想,这可能也是令她痛苦的原因。后面那句她以前从来没有说过,我也追问,但她没有说。我引导她,试图找到原因帮助她。可不管我用什么方法,她就是什么都没有说。所以那次复诊结束后我加大了她药的用量。”
我们走出医院的时候给老大打了电话,他们还在星辰小区,我们又赶了过去。
“根据最后一次温淑的复查中,主治医生判断她是有可能自杀的。因为她情况有些异常,所以那次复诊后主治医生每隔一周就会电话随访,但根据温淑在电话中的状态,他判断温淑情况是平稳的,他当时以为是加量的药物起了作用。因为涉及命案的事情,他也不敢妄下定论。所以,他当时才会跟我们说,这些年温淑病情平稳。但这几天他反复思考和温淑最后一次见面的场景,还是觉得应该和我们聊聊。如果我们没去找他,他也打算联系我们。”我将了解到的情况告诉了老大。
老大蹲在地下,点点头。
“你说,一般自杀的人都会静悄悄,生怕别人知道,可她为什么会选择喊上一嗓子呢?”隔壁老王问。
“会不会是王大爷判断失误?”雷子说完怯怯地看向老大。
老大站了起来,走向阳台,他没有面向我们,“王老师当年在刑警队的时候办案就特别认真负责,我记得当时他办理过几起跳楼的案件,有一次他甚至亲眼看到人坠楼。后来他还专门研究过类似的案件。所以,我还是相信他的判断的。”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咨询了心理医生关于这方面的问题,据他分析,或许是解脱和释放。就像我们平时压力大会对着某个地方大喊一声。那么压在她心里面的事仅仅只是丈夫和学生的死吗?田有亮口中的证据到底存不存在?温淑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
“照这么说,温淑四个月前就打算自杀了?”隔壁老王说道。
站在阳台的老大立刻转过身,我也抬起头。对哦,据皮帅的口供这堵墙也是四个月前砌的。
我看着老大,老大抿着嘴唇,“砸了这堵墙。”
老大向上面汇报后我们就行动了。
原来所有秘密都藏在这堵墙里。
我们在凿开的墙里找到田有亮口中的光盘,另外还有录音笔和温淑的日记本。温淑还特意用塑料袋好好包了起来。所以,证据都是完整的。
光盘播放很顺畅,里面是温淑丈夫强奸两个同学的视频。看得我们很愤怒,我不禁想温淑看到这些的心情。录音笔是温淑和丈夫的对话,录音里丈夫向温淑请求原谅,还自扇巴掌。
丈夫说:“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儿子,可是你不能报警,如果这件事曝光了,我们的儿子怎么办?你要他怎么做人。”
温淑抽噎着,“你做这些丧尽天良的事情前就没有想过我和儿子吗。我一直以为你只是玩玩,还知道分寸。可,她们还那么小,你怎么下得去手。我一定会报警。”
“好,你报警,”他大吼,“你有为那两个同学想过吗?如果这些事情传出去,你要她们怎么做人。”
录音到这就没有了。
我站在天台翻看着温淑的日记。
2003年12月01日
最近天气越来越冷了,周义同学今天校服里面只穿了一件薄毛衣,不知道是不是爸爸妈妈在外地,忘记给他添厚衣服。明天记得了解一下。
2003年12月05日
昨天老杨睡着以后他电话响了,我没有接。我想如果有急事电话还会再打来,电话挂断后真的来信息了。信息的内容是:“怎么不接电话,是不是不方便?”前几天和老杨单位一起去吃饭,老杨和单位一个女同事聊得很热烈。我把这件事告诉了妈妈,老杨是不是真的出轨了?妈妈要我好好跟老杨聊聊,男人哪有干干净净的,有些错是可以原谅的。我有些生气。妈妈说,难道你要因为这些捕风捉影的事和他离婚,那你儿子怎么办?离婚后人家在背后会怎么说你?
昨天一夜没有睡,今天上课的时候有些累。不过,我还是批改完了这次月考的物理试卷。班上田恬和许静这次物理退步了好多,明天放学后要找她俩谈谈,她俩一直是班里很认真很刻苦的学生。可是为什么两个很简单的选择题都会做错。下个月就要期末考了,只有一个学期就要高三了,他们的任务还是很紧的。
2003年12月10日
我去楼下买菜的功夫就让他做出了这么丧心病狂的事情。原来跟他生活了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了解过他。我睡不着,一闭上眼睛就是许静躺在次卧里绝望的表情。我送田恬回家的时候,田恬也是这个表情。原来他也是趁我去接儿子空档把田恬给……这个恶魔,我好想掐死他。
今天田恬父母跟我请假了,我晚上去看她,她看着我的眼睛充满仇恨。她是在怨我吗?我是不是不该把她带到家里去,我说,我会帮助她。她冷笑一声,有什么用,一切都晚了。我好无助,我该怎么办?
后面就没写日期了。
今天许静来上学了,我想她或许想开了一些,但她眼神木木的,没有说话。田恬已经走了,我害怕她也出事,就一直盯着她。她很平常,没做什么异常的事情,最后一节体育课,我还专门交代体育老师,多注意一下许静。他答应后,我就安心在办公室备课了,没想到没一会儿他就打电话告诉我许静消失了。我立马冲出办公室跑上顶楼。她果然在那。
“老师,你说过会帮我的。”她在楼顶质问我。
“老师已经在收集证据了。”
“老师,你真的会吗?他可是老师的丈夫。”
说完她就跳了下去。
我跪在天台大喊“不要”,可一切都于事无补了。她们俩还这么年轻,是我毁了她们。
今天,我终于拿到了视频。我和他摊牌了,并把他跟我说的话录了音。我已经在去派出所的路上了。我没想到命运会这般捉弄我,他给我发了他的肠镜检查结果。他在电话里跟我说,他可能活不了多长时间了。我犹豫了,我在想这是不是老天对他的惩罚。我到了医院,医生说,最多半年。我在医院大哭,我不是因为他的病,或者不止因为他的病。儿子因为他的病也不停哭,他跟我说,没有了爸爸该怎么办?我搂着他,不停说,不知道,不知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只活了三个月。他的葬礼上我想起了他在病床上跟我讲起我和他过去的事情。我不想听,我很想让他闭嘴,可看着他苍白的脸。我还是狠不下心。
田恬和许静走的时候警察问我了,我撒谎了。我恨我自己,我对不起她们。可现在他们都死了,我儿子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最近经常做梦,梦里田恬和许静质问我,为什么没有帮她们。我对不起她们,事情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是时候了,我会到那边亲自向她们赎罪。
日记到这就结束了。我合上日记本,仰头面对太阳地炙烤。我试图在模模糊糊、半晕半醒中去理解她。在我的理解中善和恶是关系分明的两条线。而此刻我却不知道该把她分到那一边。
“雷子说你在这,”是老大,“怎么样,还有什么想不通吗?”
我笑了一下,“很多。”
“说来听听。”
“从她日记中可以看出,事情过了这么多年,她已经决定把这个事情瞒到底了,那为什么她不直接毁掉证据,这样她不就一了百了,也不用给自己退路,说不定还能让自己的抑郁症有所减轻。”
“或许她从来都不想治愈自己。当初受害人和加害人相继死去,作为母亲,她为了儿子,自私地认为真相不重要了,但她又过不了自己心里这一关。所以,她砌了堵墙把自己堵死。”老大说,“人性是复杂的,世界是复杂的,我们理解不了、也没必要理解世界。我们的任务仅仅只是找到真相。”
我看着他,他笑了一下继续说道:“现实就是这样的,我们能做的就是这么少。以后你会知道的。”他看向远方,“真相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
“但这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如果……”
我没有往下说,我知道没有如果。好像需要一个又一个血的教训,社会才会进步一点点。我自以为是能改变世界,却在这残酷现实中低下了头。我想到了两个女孩和温淑留下的信中都有“对不起”三个字。可错误的源头并不是她们,特别是两个无辜的女孩。或许现实有时就是这样,没做错事的人该说抱歉。而这些到底又是什么造成的?
我们把这件事情告诉两位女孩的家长。我们访问林静父母的时候,他们很愤怒:“一次考试没考好就选择自杀,不管父母、懦弱的人,没资格再被提起。”可当我们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们的时候,他们还是哭得撕心裂肺。
田有亮蹲在地上,一边哭,一边说:“甜甜,真相终于大白了。甜甜,爸爸对不起你,甜甜你辛苦了。”
我和隔壁老王看着这一幕,也流下泪水。
老王抽噎着说:“真相还是很重要的。”
对呀,无论过去多少年。
所有谜团都解开了,我对他们的做法有疑惑,有不解,但我想开了,就像老大所说,人和现实都是复杂的。第二天,我刚到警队,圆圆就告诉我,田有亮在看守所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