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很多东方人是这样的:当他们需要一条狗看门时,他们首先想到的是土狗。一是土狗便宜,二是土狗擅长看门。
然后,土狗和土狗串便守护在了门前。它们吃不到宠物狗的山珍海味,但它们更会看门。或者,可贵的是,尽管它们吃不到山珍海味,它们还是不会让喂它们山珍海味的外人动它家的东西。
我在骑车上学放学的路上,常常经过一卖杂货的人家。他们在路边摆摊,旁边有两个铁架子,蒙着布,两个架子相隔一米,中间拴着两只大黄狗,一只大点,毛色深;一只小点,毛色浅。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发现了它们。它们的碗里常常是稀饭或者饼,我就常常带吃的过去。冬天的中午,我在食堂让打饭的叔叔给我一个大肉圆,装在自己带的塑料袋里,把塑料袋装进羽绒服口袋,这样到天黑它还是热乎的。
我骑车到那两条狗那儿,把肉圆分成两份。铁架子就在路边,它们睡在架子下,一唤就出来了。
有几次,我扔得远了,它们吃不到,用爪子使劲抓。那时的我不敢把手伸过去,于是动了动另一个铁架,想把食物弄过去。结果,不论刚才它们多么亲热,只要发现我动了它家的铁架,就马上翻脸咆哮。
虽然我有点委屈,但我欣赏这样的狗。如果狗都是喂点东西就顺着我,那么它们如何去守护自己的家园?吃的是我主动给的,没理由要它们报答你什么,我也不需要它们报答什么。
后来,我去了外地,再回去时,没看到大的那只,只看到了小的;再后来,我回老家,没去那个地方看过,不知道它们怎么样了。
我伸手摸过它们,它们不喜欢被人碰,还用牙咬我的手,所幸它们并没有很用力,只是告诉我不要碰它们。我长这么大,真正被狗咬只有一次,而且咬我的不是大狗;被猫抓过咬过好几次。大狗骂你时很难听,但若你不做什么引起它们攻击欲望的事,它们大多不会毫不留力地下口。
有人说土狗凶,因为他们的词典里没有“守护”的概念。在被狗凶了咬了之后,还是先想想自己做了什么的好。为了守护家园,再懦弱的生灵也会努力变得强大。胆小的土狗还会夹着尾巴,腿不停地哆嗦,站在对面冲你叫,要你离开它的家园。
2
还有两只田园犬,直到现在我还记得。
以前我喜欢去动物园,不过动物园里的爬虫馆还得另买门票,有时我就花钱进去看看。
有一次,我在两座墙之间半米的空地中,发现了两只黑色小土狗。那儿很窄,即使是小狗,活着也怪不容易的。养狗的人用半人高的铁丝网将它们关在里面。
两只小狗很热情。我走过去,它们见到有人来,连忙摇起了尾巴。我伸手摸摸它们,一只霸道的小狗就把另一只挤到一旁,要我跟它玩。
爬虫馆的工作人员看到我在逗小狗,过来跟我说:“喜欢的话抱回去养吧。”我说:“我家不给养。”他说:“你跟他们说说不就好了,小狗很好玩的。”其实我很想养。
过了半年,我又去看过那里的狗。狗长大了,只剩一只,它连转身都困难。它背对着我,听到我在叫它,努力转身,激动地摇起了尾巴。我认出它是比较霸道的那只狗。
(那只黑狗)
养在那么窄小的地方真是虐待。可是,我没有办法帮助他。
3
(颓废的藏獒)
老家的动物园里还有过两只藏獒,它们从血统上说是藏獒,其实就是两只萎靡不振的狗。它们的主人把它们送到动物园,当作艺术品,关在笼子里展出。
它们瘦瘦的,有人喂它们东西吃,它们就很激动地摇起尾巴。
以前我喜欢去动物园,但从某年起,我再也没去过。动物园里的动物被当成了物品展出,它们被关在狭小的地方,一辈子可怜巴巴地望着外头。或许有一天,我会去一次野生动物园,但至少目前我对动物园很反感。(2015补:寒假听说老家在郊区新建了动物园就过去看看,地方挺大。很多时候动物福利和经济水平关联很大。动物园作为研究保护科普机构也是可以接受的,只是应尽快出台规范,规定笼舍尺寸等条件以保证动物的生活;但目前动物表演尚未被取缔,人类看动物表演以取乐,很多动物表演时展现的根本不是它们的天性,这可能会扭曲孩子们的价值观,他们容易将动物当作玩物,而不是需要尊重的生命。)
我还记得那两只瘦瘦的藏獒,它们展出了有一段时间。不知它们后来去了哪儿。
4
河边广场以前有只土狗,我在暑假时经常骑车去喂他。他有个好兄弟,和他一样,警觉性特强,不让我碰,还瞥着我的一举一动。
虽然它们不让碰,但有时我在广场慢悠悠地骑车,它们就在旁边小跑。它们与我这个说不上熟的熟人保持距离,不过也没有将我拒于千里之外,想想还是从我这里得了食物的缘故。
那只狗是广场上一户租电动小车给小孩子玩的人家养的。他的兄弟不常出现,他时常在广场上游荡。
一次,我正给他喂吃的,他的女主人在不远处开着一辆可以坐两个人的电动小车向东驶。起初我还不知道那是他主人,只是觉得大人开小车很奇怪。只听女人扯开嗓子叫道:“二楞!”那狗就摇着尾巴跑过去了。女人轻松地把他抱起来,放在小车上,开车走了。
我从没叫过它的名字,他也从不让我抱。他是食物留不住的狗,主人一叫就走。
去外地定居的第一年,我回老家后,经过河边广场时还留意了一下他在不在。他还在。又过了两年,我不想去触景生情,没有再去河边广场。我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5
在说白森这只狗之前,我想说我和狗的历史。
六七岁的时候,我的人生被一只名叫大罗的狗串串改写。
土黄色的串串大罗被小区的门卫一家抱来看门。本来我更关心猫,因为我养过猫,所以和门卫家的猫一起玩。后来猫没了,大罗还小,我就试着和大罗相处。我觉得大罗的名字不好听,就一直没叫。
同一时期,外婆家也抱了只小花狗串,叫斑斑。周围别的狗暂且不说。
大罗和我熟了,那时我家租的房子在一楼,我们那小区又很小,我觉得和那种一圈四百米田径场大小差不了多少,尽管租的房子靠内,离大门还是近,所以他几乎天天跟到我家去,我妈就弄点菜汤泡饭和一两片肉给他吃。(2016补:那时候不知道不能这么喂,人食用的菜对狗来说太咸,各位养狗狗别给它们吃剩菜,尽量喂狗粮或单独做不放盐的食物吧。)
大罗长大后,每天出去乱跑,有时能跑很远,一次还跟我到了学校,赶不走,急死我了。
他最喜欢的,大概就是翻垃圾堆、打架、乱跑。他经常吃坏肚子。
大罗每天都很晚回家。他一回家,就扯着嗓子连续叫几声,像打了胜仗一般。我一听就知道他回来了。
一次,看大门的叔叔阿姨将它送给了一有钱人家,那家人住别墅,想把大罗作为看门狗兼宠物狗。我得知这件事后嚎啕大哭。结果,他们晚上不得不把大罗接回来----大罗一天不吃不喝,趴在人家的院子里。他被接回来后,我带上吃的去看他,他激动得用后腿直立,疯狂地摇着尾巴。
我还将大罗带到外婆家几次,他和斑斑虽然都是男生,但没有打得你死我活,而是成了好朋友。
斑斑也是只很能在外头晃悠的狗。每天五点多,与外婆住在一块的大舅把他放出去,他晃悠完了自己会回家。那时候我们那里的汽车还不是很多。一次,他傍晚也没回来,大舅出去找他,找了很远,发现他在老远的地方不知疲倦地晃悠。
两只爱晃悠爱打架的狗成了朋友。
我因为大罗而和狗越走越近。以前的我只是觉得狗很可爱,就像我觉得动物都很可爱一样。可是,认识大罗后,我发现与狗相处真的很温暖很愉快。尽管有时它们像孩子一样调皮,但这才是它们。它们不完美,它们真实。我可以对它们倾吐所有的不快,也可以与它们玩耍,分享快乐。
大罗和斑斑给了我许多美好的回忆。
至今我只被狗咬过一次,咬我的狗是大罗。我以前很冒失,坏脾气的大罗要啃骨头,我非把手伸过去,结果他毫不留情地给了我一口。我惊慌地给伤口用肥皂消了毒。因为几个月前我刚被野猫抓过,打了狂犬疫苗,所以我妈只训斥了我一顿,我一边听她训话一边哭一边写作业。那情景至今历历在目。
大罗则因此被看大门的叔叔打了一顿。我写完作业又过去找大罗,我不怪他,我还想找他玩。大罗躲在冰柜下,他可怜巴巴地看着我。看大门的阿姨说,叔叔要把他送走。我一听,这还得了?于是就难过地蹲在冰柜前。他很难过,不出来。
后来我在大罗面前哭了一场,叔叔看我这么伤心,没有把他送走。(2016补:住在那里时邻里间很和睦,跟邻居跟看门的叔叔阿姨都挺熟,平时还会互相帮忙。后来搬走了。想想还是怀念的。)
我和大罗出去散步时,有别的狗想咬我,他还保护过我。
大罗就像是混黑道的,他到处走,划地盘,认识很多狗,和它们打架。
这样的生活对于不得不穿梭人类社会的狗极为不利。城市人口密度大,狗儿若认为地盘仅限家中还不至于伤人,然而大罗守护着小区,也跑过很多地方,他认为小区的大院子属于他,也是他可以随意跑动的地方。他没有错,可是在人类社会中,他危险了。大罗的野性越来越强,听说他看一个女孩子在大院里拍球,就冲过去要咬她。他将她当成了猎物。
终于,他在一个雨天被送走了,那天真的在下雨,他被叔叔送去了老家,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再后来,听说他吃了不好的东西,死了。
斑斑最后也被送到了乡下,因为他护食,咬了外婆。我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如果它还活着,他该是一条十多岁左右的老狗了。(2016补:这段写于四年前,如今怕是就算寿终正寝也见不到了。)我觉得他不会认不出我,除非他得了老年痴呆症,因为我从来不担心我的朋友忘了我。
其实斑斑也爱撒娇。有几次,我看到他还要家人用手拿着骨头喂他。
(幼年白森,带回家的那几天拍摄。)
6
时隔几年,外婆家又有了狗。大舅跟朋友要来只小白狗,也是小串串,母亲是京巴,父亲是博美。他要小白狗看门,而且他养鸽子,他想要一只狗,把猫赶走。后来那只狗不但没有赶走猫,还和一只猫成了好朋友。
那段时间是五月份,我天天去外婆家吃中饭,妈妈中午在那边做饭。外婆家旁边还有两家,住在同一栋二层楼里,每家有两间房,一间在一楼一间在二楼,外婆住一楼的房,离大门最近。有一天我进了大门,发现隔壁人家门口有只瑟瑟发抖的小狗,脖子上系着根鞋带。我把自行车锁好后就去看那只小狗,他那双大眼睛惊恐地看着四周,看到了我,便退到墙脚,摇着尾巴讨好。
我猜他是隔壁家的狗,妈妈却说:“他是你大舅抱来的。”
真不可思议。我以为斑斑被送走后,外婆家再也不会养狗。外婆一方的亲戚大多不喜欢狗,直到今天,有的亲戚还建议把狗扔掉。
既然是自家狗,那就得给他吃的。我给他取了个名字,叫白森,然后就把他抱到外婆家门口,见他的小碗里有肉丝,就挑出来给他吃。小家伙吃得很高兴,他刚刚过来还放不开,一边吃一边偷偷看我,很腼腆的样子。
其实他一点也不腼腆。
我见他小口小口地吃,以为他没断奶,还特意出巷子给他买牛奶喝。后来我才知道,喝鲜牛奶对狗并不好。
吃饱喝足的白森在小鞋盒中睡着了。大舅想要他把猫赶走,结果一只野猫趁他睡熟,悄悄地溜到他的碗边吃他的东西,看见人就一溜烟跑走。
天逐渐变暖,我妈买瓜来吃。我突然想给他吃点。他睡醒后,我把一小块瓜送到他嘴边,他居然张开嘴,把瓜吃掉了。在农村,我所见的狗大多不吃水果,白森是宠物狗的后裔,所以才不拒绝吧。
第二天中午,他没了昨日的腼腆,见我来就摇起尾巴。我又和他熟悉几天,认他为儿子,开始带着他去附近的梅花广场玩。
中午人少,地面有点热,但我每天只有这时能带他玩。他不再被用鞋带系着了,而是有了从兽医那儿买的绳子。我不太喜欢牵着他,只在过马路时把他牵着或者抱着,其余时间放他自己跑。他也愿意跟随我。
白森特别可爱,眼睛大,看着肉乎乎的,洗完澡也就一小瘦子。他喜欢咬皮带还有各种拖在地上并且会动的东西,我会像大狗一样和他打打闹闹。
暑假,我把他带到了家里。那年暑假我已经知道我不得不到另一个城市去了。
他还小,喜欢就地解决生理问题,但也不能说就地,因为他更喜欢故意到地板上上厕所。卧室和书房是他的一号厕所,客厅是二号。我们一发现他在地板上排泄,就要马上拿着拖把纸巾过去。
有一次,我发现白森在地板上拉屎,就去客厅拿纸巾,回去后发现屎没了。我见白森一脸不对劲,顿时明白什么,连忙捉他。他一颠一颠地跑开,还是被我捉住。他就和我面对面,把嘴里剩下的某些东西吃进了肚。
有的时候,他在地板上解决了生理问题,如果我们发现并拿着拖把过去,他还会很紧张地跑在我们前面,似乎是在守护什么见不得人的宝藏。
他在客厅睡觉,每天起床,我们都要小心翼翼地出卧室,生怕踩到他布下的“地雷”。
有了白森,我才发现原来狗除了吃肉,还能吃水果蔬菜。
我们终究是要分开的。他到我家过个几天就得回外婆家了,而我也将去另一个城市。分别之际我把他拴好,他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对我一个劲地摇尾巴。我走出大门,他的绳子不够长,他被绳子拉住,哭着叫着。我听到他哭,我也想哭。走到巷子外,他的哭声还在回响,我再也听不下去,真的哭了出来。
去外地后,我回过两次老家,每次都把他带回家过几天;每次把他送回外婆家,跟他告别时,他都哭着叫着。
我在外地找初中上,我爸嫌公办的差,非要我上民办,但那边教材难,民办初中得考试。我补习一暑假数学,没补英语,结果英语不及格,那个学校不收我。
这似乎和狗没什么关系——实际上是很有关系的——我也不介意那个学校要不要我,因为我不太喜欢那个学校,但我是在暑假末得知这个消息的,那时我在老家,过一两天就要走了。我爸嘴上说是不在乎我上哪个学校,其实当他得知我没被录取时,非常火大。
因为要走,所以白森又得送回外婆家了。白森一哭,我也哭,心想这一走就是半年,于是在回家的路上一直默默地哭,回家后蹲在沙发前面哭。我爸见状,以为我是没被录取才哭的,就说:“没事的,我去找找关系。”
他觉得上公办初中的都是差生,丢他的面子。
然后,他就找了关系,我留级,再读初一,进了那个学校。
我很讨厌这么做。如果别人不要我,尽管不要;如果我真的有能力,我自己会证明,然后让他们后悔。
再说白森。据说每次分别,他会哭一整晚,巷子口都听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