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自远回到家里,自行车往院子里一丢,还来得及说话,他妈李翠芬的声音就丢过来了。
“好好的自行车,看你把它折腾成什么样子,你就不能弄好吗,这可是你姐给你买的不到一年的新车”。
话音落了,李翠芬就把车子扶好,走到于自远身边,悄悄的朝里屋指了一下,“你姐夫过来了,进去陪他喝两杯”。
于自远看着李翠芬脸上的表情,本来饥肠辘辘的胃突然感觉有点翻涌。
于自远初中开始就看金庸的小说,有时候他感觉,自己的家里也是一个江湖。他爸在世的时候,是绝对的老大,那时候妈妈,姐姐于自静,包括刚娶了姐姐的姐夫王中林,都惟他爹马首是瞻。当然,他爹也是有这种资本的,当过兵,会读报,在村里干过会计,还和人合伙开山做碎石生意。在做碎石前,他说,这老祖宗就留给我们这座山,只能靠山吃山了,这个石头也是印钞机啊。可是,这个钞票还没有见到,他爹就在一次埋雷管的时候把自己一起和石头埋了进去。
幼年失祜,于自远在想,十五岁的自己还算不算幼年。然而不管怎么样,那次雷管意外爆炸,却真实地改变了他们家的江湖。王中林本来是一个手扶拖拉机驾驶员,那时候在山上拉碎石,雷管事件后,他接过了山上的生意,也顺变接了江湖老大的位置。
于自远走进屋里,昏暗的灯光比外面的夜色多了一些温暖。他喊了一声“,姐,你们过来了”,还没有等于自静应一声,就径自走进了里屋,把身上的汗衫脱掉,从衣柜里翻出一件干净的背心换上。
出来后,王中林坐在堂屋的四角桌上嚼着一只鸡腿,桌上摆放着猪头肉,烧鸡几个好菜,于自静坐在那边还在等着他,还没有动筷子,于自远胃里又开始翻涌了一会。他知道李翠芬这个人向来是节俭的,在小时候的印象里,家里并不经常有好吃的东西,而即便家里有了,也经常是熬到待客的时候才拿出来,而往往再见天日的时候,都已经不在是原来的味道了,这些年,于自远吃过变味的奶糖,馊了的鸭脖子,甚至是霉变的猪头肉。所以,于自远对那些好吃的东西有一种天然的反胃。
“来,坐这边,咱郎舅俩好好唠唠。”
王中林用刚扯过鸡腿的手,把于自远拽到他身边的板凳上。
“十八了吧,能喝两杯了呀,来,倒上,和姐夫姐姐说说,准备的咋样,准备到哪读大学啊”
“报了北京的大学,准备考政法专业”
“嗯嗯,那不错,出来就是公安局的人,你是不知道啊,现在的公安局多牛逼。”
“那也不一定,听老师说,以后大学毕业出来可能都不分配工作了。”
“不分配工作?那读大学干什么!?”王中林的情绪,让于自远有一点忐忑,“不管怎么样,先读了大学再说吧。不然一辈子呆在这村子里,也和你姐夫一样去扒石头啊。哈哈”
于自远心里知道,王中林不错,这些年经济上对自己,对家里帮助很大,即便以后读大学,也还是要靠他,但是他心里总是在想,王中林是不是怕自己和他抢了山上那份产业。
于自静接过话说,“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弟弟可不会和你一样没出息。”
“自远,你看看,咱们家没什么帮衬,你看你们几个经常玩在一起的,聂萧山他爸是村长,李国钊他爸在大同矿上工作,就是李泽坤,他妈妈是北京的知青,听说这几年落实政策,马上可以回北京了,你看看咱们家,爸在的那几年,亲戚们还常走动一些,你看看现在,谁都指望不上,你一定要出人头地给这些白眼狼看看”,说完盯了王中林一眼,
“唉唉唉,你这什么意思,我怎么白眼狼了,你把话说明白”
“行了行了,别吵吵了,有完没完,来,姐夫,这杯酒算我敬你的。对我姐好一点”于自远说完话,把瓶子里的白酒,倒在一个搪瓷杯里,端了起来,倒进肚子里。瞬间滚烫的灼热感喷涌而出,于自远咬了咬牙口,眼泪却没有忍住,夺眶而出,朦胧的眼眶里,他也看到了灶台边默不作声的李翠芬,看到了自顾自吃的王中林,看到了眼眶发红的于自静和她那走形怀孕的肚子。
走进里屋,他一下子把自己扔在床上。李翠芬进来,把窗户打开,给他倒了杯水,坐在他边上没有说话。
这房间简陋而幽暗,窗外的风吹了进来,门口那个硕大的日历在风里翻飞起落,那上面的数字一会清晰,一会模糊,于自远知道,高考的日子,就在下个星期了。也许,这是他唯一可以改变自己命运的一条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