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时期的记忆里,总少不了母亲亲制‘’扁豆酱"的画面。
‘’扁豆酱"在我们本地,也名‘’扁豆鲑"或‘’知书鲑",是本地特产,也是一道声名远播的酱料。它是以扁豆为原材料,经过一系列烦琐的工序手工制作而成。曾有省城日报的记者走访我们镇上的扁豆酱老制作人,对它作过图文并茂的介绍。
记忆里我的母亲,也是‘’扁豆酱"的制作高手。在我就读镇上初中的时候,她就开始了她的‘’扁豆酱"制作与出售。无论是前者或后者,皆由她孱弱的身体,一个人独自完成。她的销售渠道只在村里,趁着一天中仅有一次的‘’集市"时间,亲自挑往学校北门的菜市场‘’谷场",席地而卖。
制作‘’扁豆酱"所用的原材料扁豆,是她和村里做扁豆生意的人一斤一斤,一斗一斗买来的。买来的扁豆,用细筛一遍遍筛捡,直至掺杂在豆里的沙子或尘土,或其他杂质被筛除掉,然后将豆置于大盆里,经过多次的清水淘洗干净,并细心剔除那些干瘪或有虫的豆子,倒入预置的大锅中慢炖。
约五、六个小时后,将煮好的扁豆捞出沥干,然后倒入大的箩筐里,晾干到第二天,放入家中茂密的老杨桃树下的大石臼,捶烂成扁豆泥,掺入蒜,盐,生姜等调味,再用大勺一勺一勺,装入干净的坛罐里密封发酵,两天后就可以开坛了。
那些裹着红褐色外衣的,体态娇小的扁豆精灵,经过母亲的巧手和耐心,终于变幻成了一道酸酸咸咸,口感香醇,齿颊不忘的‘’知书"扁豆酱。
少年时的我,放学回家写作业的时候,常常闻到用慢火熬制已久的扁豆,自大锅里散发出来的淡甜香气。扁豆熬熟后,热气腾腾间,母亲总慈爱地用探询的口气问:
‘’哥子,要吃扁豆么?"
见我首肯了,便会极高兴地洗了一个空碗,盛上半碗已开裂的熟豆,加了点白糖,亲自试了试口感。
‘’还行,甜味够了,吃吧!"
一边小心翼翼地递过来,一边用大手擦了擦我额头上因为写作业太过注神,而不断渗出的小小汗珠,那温馨的眼神里写满了爱。
母亲制作‘’扁豆酱",其实是颇为亲苦的,是一项体力活。须将扁豆分为几批次,倒入石臼里,用自制的长的手杵,一次次捶烂。我家那老石臼的肚量不是很大,一次至多能容许两斤豆的量,所以一斗扁豆,至少要分为五六趟才能杵完。天气凉爽还好,一热,浑身上下都湿透了。
有一天下午下课回来,刚进大门,她汗流浃背的背影,就直直的映入我眼帘。她的背对着大门口,头巾紧包的发丝,露出了已灰白得毫无光泽的,发尾短短的一截;手里的长杵不间歇地上下杵动,羸弱的身躯在不间歇的杵动中,仿佛要倒向前去。看到这一幕的我,鼻子一酸,泪水在眼眶里不争气的打转,然后终于止不住,珠子一样籁籁掉了下来…
无助的母亲,自我爸爸无预料的撒手离去,一个人独自撑起家的一片天。一个曾经的大家闺秀,事事依靠丈夫的女子,一下子变得独立、坚强且无畏。凭的是什么?是对子女们的深切的爱:是担忧,是记挂,是责任,是脐带里的血连接着的心痛与不舍!
‘’扁豆酱"焖新鲜的面前海海鱼,是我们本地餐桌上的‘’珍馐"。无论是生意兴发如潮的镇上大食店,还是平常的百姓家常桌面,这道菜是妥妥的不二食谱:
适量乌里抹黑的‘’扁豆酱"用清水轻淘干净,待用。起火,锅里放蒜未,炸至稍黄蒜香飘起,加入清水稀释过的扁豆酱,,倒入备好的新鲜海鱼,盖锅焖三至五分钟,开锅,撒胡椒粉,撒葱花,一气呵成:一盘神奇的本地菜横空出锅,端上桌面,热气升腾间,令人垂诞若滴,食欲大开。
母亲的‘’扁豆酱",除了在村里集市出售,另外有许多外出人员,在回乡的时候,也慕名而来预订,准备拿回他所居的城市,作细细的品赏。‘’没有扁豆酱的旅途,只算流浪,再美的地方,都是他乡",这是本地人的话。这其貌不扬的扁豆酱,在这些人打小的生活里,曾经是伴侣,现在在客居他乡的他们心里,已经是一种难以割舍的美味,蕴藏着浓浓的乡土情份,和对人生的深深回味和深刻感悟。
我爱的母亲,离开我已十五载有余,她亲制的‘’扁豆酱",飘香于我的梦里梦外,萦绕不散。每次在餐桌上吃到‘’扁豆酱"这道菜,我眼前总会浮现出她背对大门,汗流浃背的背影,然后继而感觉,面前的‘’扁豆酱"好似少了一点点味道,全然比不上母亲亲制的那些,令人回味无穷。
那少了一点的味道,应该是母爱的味道吧。
我在细细的体会中,忽然滋生出深深的惆怅。母爱的味道!它是否会跟随我逐渐模糊的记忆,愈飘愈远,像那远去的风,自身边徐徐而过,转眼却已不知所踪?
我不得而知…
勤劳而慈祥的母亲,愿你在博爱的地母怀里永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