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
“滋啦——”
“嘶……”
“咕嘟咕嘟——嗝。”
“嘿,你在喝什么?”我歪过头去看他,小声的问。
“冰可乐,你要喝吗?”他转过身来,举起手里的红色易拉罐冲我晃了晃。
“不了不了,我不能喝。”我只能用很小的幅度摆摆手。
“只尝一小口应该没关系的吧?”他起身找了个一次性塑料杯,倒出一点点可乐递给我,我坐起来,捧着杯子小心翼翼地仰头。那棕褐色的液体刚一碰到我舌尖,甜、冰、气泡的刺激就冲进了我身体。我只舔了一小口就放下了,继续躺着。
他把塑料杯拿去卫生间倒了扔进纸篓,回来继续背对着我坐在凳子上玩手机。我在他身后盯着他出神,他今天穿的牛仔衬衫布料很绵软的样子,应该是洗过很多次了,“好想摸一下啊”,我心里嘀咕着。
我也有一件这样的牛仔衬衫,也洗过很多次,颜色掉的差不多了,但实在是太绵软亲肤了,一直没舍得扔。现在也没机会穿了。
窗子只开了道小缝,不过就算大敞着也不会有风闯进来。房间里空调温度很奇妙,永远保持在让我不冷也不热的状态。透过纱帘我能看到明晃晃的太阳正不遗余力的发光发热,树冠是纹丝不动。蝉一波接一波的聒噪,我甚至在想它们发出的“嘶——嘶——”的声音,会不会并不是蝉翼的震动,而是它们被太阳炙烤着发出的撕心裂肺——就像我以前常去吃的自助韩国烤肉,刚一放上去的肉滋啦滋啦嚷个不停。不过也没有人会去研究蝉和肉的内心世界,就像没有人会像我一样无聊到将炭火烤肉和骄阳烤蝉联系在一起。转念一想,有点可怕,外面叫着的都是酷刑挣扎!
我打了个冷颤,缩起身子。
“你怎么了?不舒服?”他不知什么时候转过来了,伏在我床边小声问我。
“没有,这样躺着舒服。”
“那就好。”
“我想放风筝。”外面天好蓝,云层厚厚的。
“哪有夏天放风筝的,外面热死了,一点风都没有。”
“春天我也没有出去过,就已经夏天了。”
“明年春天,我妈要是出院了,我就带着你去放风筝春游。”
“那我出不出院还不一定呢。”
“你肯定能很快好起来的,”他揉了揉我头发,“到时候我们两家一起出去玩。”
“嗯……”我的药效上来了,迷迷糊糊闭上眼,他好像替我理了理碎发,又好像没有。等我再睁开眼时,护士姐姐正和我妈讲着我的检查情况。
最近每天下午都有一场雷阵雨,有时候晴空万里的都能突然打雷,然后乌云密布,每当看到乌云我都要念叨一句“黑云压城城欲摧”,他若在我旁边就会接一句“甲光向日金鳞开”,然后我们就笑得很开心。我从窗口看那白桦树叶日复一日的在风雨中摇曳,今天突然就很担心它会不会觉得每天天气都一样好无趣。可是它又没办法走到别的地方去体验天气,它被困在了这里不得动弹,我也是,至少这个夏天就是这样了。
我是觉得我病得不太重,可我躺在这里的每一秒都能感到精神的流失。昨天半夜醒来,四四方方的窗外一团乌黑,星星和月亮一点都望不见,我很想出去跑一跑,出点汗,哪怕是被蚊子咬几个包也乐意。躺在这一屋苍白里,我只想拿头撞墙。
上天让我活蹦乱跳那么多年,终于是把我囿于这一屋惨白了。以前很讨厌春末夏初的八百米体测,我总是哼哧哼哧跑在末尾。现在我就渴望着能进行一场八百米赛跑,哪怕跑五十米就要倒下。橙色的田径场啊,真的好想念。
我妈此刻正坐在我床边拿着笔算账,嘴里还嘟哝着能找谁再借点钱。我不知道我治病花了多少钱了,我妈总不肯告诉我——这么说来一定不少。我嘴里涩涩的,就打断了我妈正在高速运转的思维:“妈,我想吃西瓜。”
“你不能吃的。”
“那西瓜汁呢?就一口。”我有点不死心。
“唉……”她放下纸笔,站起来帮我掖了掖被子,“我去问问护士,能的话就去给你买。”
过了好一会,我妈端着一杯西瓜汁进来了,嘱咐我只能喝一点点。我捣蒜似地点头,一口一口嘬着,那西瓜红从吸管升腾起来涌进我嘴里,甜味在舌苔上爆炸开,有点舍不得咽下去。
我本打算在今天日落后死去,好让魂魄在夜里能飘到病房外无忧无虑地看看月亮和星星,可我现在捧着一杯鲜榨西瓜汁,想着不如试试等到冬天吧,好久没有吃到热乎乎的烤红薯了。
没有西瓜的夏天是不圆满的。
想用西瓜汁喂一喂蝉、浇一浇白桦树,这样夏天对于我们来说也还是可以熬过去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