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去世七年了,近来写东西经常想到他。他个子不高,脸瘦瘦的,眼窝有点深,鼻梁高高的,胳膊和腿都不粗,但有一双结满茧子的大手。
他从小就是一个勤劳的人,十六岁,就拿起了地里的所有农活,那时家里有几顷地,还雇着短工。后来有了生产队,在队里,爷爷是干活的好手,尤其,用手持“讲事”播种,笔直一条线,村里没有不称赞的。养红薯芽,也是个技术活,生产队多年来,都让爷爷来负责。
除了庄稼活,爷爷还有做烟花爆竹的手艺,每年冬天他都要做一些“起花”和二踢脚,过年自己家放。一次我放假回家,爷爷还兴奋地给我说,他和村里人一块研究出来彩色烟花的配方(类似节日放的礼花吧)。
爷爷做饭也是有一套,炒饼、烙饼、馅饼都是他的拿手活,还曾在县城里开饭馆。一到下雨天,地里干不了活,爷爷就会让奶奶歇歇,自己冒着雨去饭棚做饭,这个场景,每次想起来,都觉得温暖。
对我学习,爷爷一直很重视。我上学年纪小,学校没有给发书,爷爷就骑自行车到县城给我买来,让我上。到了二三年级,爷爷开始教我打珠算。珠算有种传统训练法,叫“九归架”,爷爷手把手教给我打。一次,他见我写毛笔字,高兴地很,跟我说,他小时,写一篇字,家里给一个大子(银元),还不愿意写,要是像我这样爱学,长辈不定多开心。
爷爷曾对我小学班主任讲,只要孩子愿意上(学),家里再苦,也要供。好在我没让他老人家失望,学习一直在班里名列前茅,初中毕业,也直接考上了省重点中专。
小时爷爷很喜欢我,带着我看戏,带着我赶集,教我游泳。我出门上学后,每次回家,每次开学回学校,他都要到村边公路边亲自接送。父亲说,我每次走后,他都要难受个七八天。
一本古书叫“推背图”,爷爷很喜欢,是唐朝袁天罡李淳风写的。爷爷老了还能背出很多段落,还常给我们讲每段预言了哪些事,我后来也翻看过那本书,觉得爷爷好多地方讲得太牵强,但哪能扫他的兴,每次都笑着附和着。家里原来还有几本古书,手抄本,在破四旧时,爷爷胆子小,拿到院里给烧了,听说里面有一本“天书”。
爷爷一直很孩子气,不是太爱操心。可能由于结婚太早,奶奶比他大五岁,家里事都是奶奶做主。爷爷很单纯,对人好,就掏心掏肺,看不上谁,就理都不理。大伯曾跟我说,以前在县城开饭馆,挺挣钱,就是和合伙人脾气不和,赌气就不干了,还说爷爷水性好,心眼好,年轻时救过几个落水的人,积德呀,所以能活大岁数。
对于居家风水,爷爷也懂一些。经常给我讲老家宅子应该怎么改改,就更好,说谁家大门对着路,谁家出拐子,路有剑气。家里另有一处小院,村里赌博的人想在那赌,给头钱,爷爷不让,说在家里赌,不吉利。他还说,杀猪的人家,很不好,杀气太重。
爷爷老了后,变得比较娇气,连个蚊子咬一口,都要哎呀几声,可能这就是老还小吧。不过他八十多时,我回家探亲,他精神都挺好,晚上我都和他住一块,他还会头绪清晰地给我闹日本和石友三的往事。
我很多理念都来自爷爷。记得刚参加工作,他常嘱咐我,不要贪国家的便宜,和人打交道,也宁可吃亏也别和人家打架。我结婚后,他就嘱咐我,夫妻生活要节制,只有节制,才能活大岁数。爷爷活了八十九,爷爷是这个说法的实践者。他跟我说过,奶奶去世后,村里有老太太叫他作那事,爷爷没去,说岁数大了,做一次,得养半月。
08年年底,爷爷病倒了,当时在我那住着,但总吵着回家,怕死在外头。我给他找了个老院长给他针灸,他还和人家动手抵抗。后来在家输液也不见好转,强按着他住进医院,他更是天天和护士闹,和家里人闹,骂得很难听。后来实在没办法,父亲哥哥把他接回老家养着。哥哥到家跟我打电话说,爷爷一回村,就笑了,还主动和街坊打招呼。
爷爷病危时,我赶回去了,他已经说不了话,迷迷糊糊地,拉着我的手,久久不愿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