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时代(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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谨以此文,当做一位小粉丝对《黄金时代》这本书及王小波先生的致敬,也算是对自己学生时代中最有意义、最难忘的高三那年的一个回望与交代。


一、

我叫胡来,但平常除了招惹一下女同学、上课发呆不听讲、抬杠一下老师以外,也没有怎么胡来过。倒是给我起这个名字的老胡在我看来更应该叫胡来才对。

胡来并不胡来,这是认识胡来的人的共识,不过这是我猜的。毕竟高三我成绩还不错,大抵成绩好的学生,不管多胡来,都是有一些特权,在老师眼里也能多被容忍些。

由于上小学早了一年,高三分班时我才17岁,而陈雪霁18过半,将近19了,高三一整年是我的同学加前后桌关系。

不过在高三之前,胡来确实不认识陈雪霁。只是又有一点印象。高二某个午休,在校园里乱逛的时候,看见一个女生抱着厚厚一堆书走向教学楼,当时第一感觉就是这女生说不上来的、特别文静的一种漂亮,当然,关键还是漂亮。

但具体怎么漂亮却没太多印象,毕竟隔了一点距离看不确切,又不大好意思跟上去看个清楚。到底胡来对陈雪霁还是有过“一眼之缘”,分班那天也终于知道了那天看到的陈雪霁叫陈雪霁。

后来我也从来没跟雪霁提过这件事,因为不想让她就此觉得我是一见钟情、痴情种子,那不免有点丢面。我也没问过雪霁对胡来的第一印象,我不太希望听到让自己不舒服的回答。

胡来长得不帅,头发从不打理,每天都是乱乱的,每天又都乱的不同。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眼镜还有点歪歪斜斜,本来就不大的眼睛显得更加无神。

整张脸因为高三那年发福而越发像一张大饼,不过又跟可爱沾不上边:因为胡来总是挂着一幅想去胡作非为的坏笑,显得分外猥琐阴险。说是书呆子吧,长成这样又不太像,说不是书呆子,那为什么胡来这样的胡来成绩又还这样可以?这样的矛盾说法胡来自己也搞不太清楚。

然而,我对雪霁的感觉不管怎么说9、怎么看,都该算是一见钟情。

不然没法解释为什么分班那一天下午同学们自己摆放自己的座椅时,我要把本来已经摆在第一排靠门口的桌椅(为了方便下课第一时间跑出去吃饭)加上一箱子书和书包,吭哧吭哧地拖到教室后排——摆在还在埋头整理的雪霁前面,然后装作无事发生一般坐下趴在桌子上,暗地里想着刚刚那一番大腾挪有没有被人注意到;也没法跟雪霁解释我怎么做到我怎么能够一年都能坐在她前排——她可不知道我私底下,找了多少次每次换位后本该坐在她前面的那些人“做工作”!

雪霁后来问过我好几遍为什么喜欢她。

我为什么喜欢雪霁?这其中的原因真的太多太多说不上来了,总结起来大致有三点,第一是她很漂亮;第二是她真的很漂亮;第三是她真的是我们高中最漂亮的女生。

对于第三点,我跟死党吴小广从来不曾达成过一致,他竟然说自己的那个女朋友才是!但他分明每次分手前,也都是这样跟我炫耀自己女朋友的。

我简直分不清他所说的这个女朋友,到底是过去完成时、过去时还是现在时了,在我看来,他更希望说的是将来时才好。

不同于学校风云人物那样张扬乃至带有一点侵略性的漂亮,雪霁的漂亮是内敛的。

她身材很娇小,四十公斤出头,还不到我的一半,站我身边对比简直不要太过鲜明。眉毛实在是黑浓的过分,她也无奈的跟我说我绝不是第一百个问她眉毛是不是画的人。她有点近视但是很少带眼镜,生怕戴了眼镜我就注意不到她那长的令人羡慕的睫毛。

因为不戴眼镜,看不清楚黑板上的字时总是尽全力的眯着眼,两只拇指和食指还箍成一个圈放在眼前,似乎真的相信这样子就能帮助自己聚焦看清楚一样。

实在憋不住了,拍拍前排的我,“老师到底写了什么,你做笔记了吗?给我看看?”于是我干笑着,把我的书递给了她,她皱着眉头接过去看两眼然后又无语的还给我。书上全是火柴人、自己默写的诗句、历史人物也被我画成了神话人物,笔记也是用只有自己能看懂的“胡来密码”写着,说是笔记其实只是掩盖自己没听课的尴尬。

不过这都是高三开始时发生的情景,后来我也不好意思每次都这样应付她,也开始尽力工整地多少记些笔记以备“不时之需”:作为文科生每次考完试都要因为写文综论述题要保持卷面整洁而翻白眼,现在竟然课堂上也要保持注意力去工整记笔记,喜欢女生当真是万分遭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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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若是提前知道喜欢一个人,特别是单恋竟是这样的煎熬受罪,那胡来是否还会那样快的坠入“爱情”的漩涡中确实值得商榷。

“胡来你竟然还能对女生产生喜欢这样的感觉?”吴小广捧着刚从我本就不太富裕的钱包中坑过去的水果茶,仍然絮絮叨叨着,“我还以为你不是傻子就是同性恋呢。每次看你看我那眼神就觉得不对劲,淦,让老子担惊受怕了快两年。”

我有点后悔告诉他我有点喜欢陈雪霁,更后悔请他这杯果茶——我自己都舍不得给自己买这么贵的水果茶!

本以为请完他总会掂量下“吃人嘴软”这几个字的含义,不说帮我出出主意,至少能够稍微安静点。我恨不能把果茶里的西瓜直接叉出来塞进他那一张一合的嘴里,让这已经足够纷扰的世界能少一分喧嚣。

不过我没太多搭理桌对面这话痨的意思,雪霁应该还不知道我喜欢她吧?毕竟分完班才一周,虽然我主动把桌子搬到人家前面,但动作这般隐蔽,应当注意不到才是。

这一关键性问题得到定论,便又放下心来,慢慢的喝着手中的奶茶。奶茶很甜,喜欢很苦。

即使已经要步入十月,用时值盛夏来形容现在的深圳仍然极为合适,放眼过去整座山仍然是令人目眩的绿色,油绿油绿的从天边滴落下来。

趴在店里的栏杆上往下看,偶尔一阵微风拂过状元桥旁的人工小湖,荡起一层水波。可还不等湖面归于完全平静,一只不知哪里来的白鹭,故意不愿意看见湖面重归平静,掠过湖面、腾上湖边的老槐树,又惊扰起层层涟漪。

那天还不知道,这就是心动的模样。

到底是为什么喜欢上雪霁的呢?难道仅仅是因为她在我看来很漂亮?有可能真的只有这么一个原因。

但胡来毕竟好面子,绝不愿意承认自己是这么个肤浅的人,硬是要找点令人信服的理由:当了两年老师眼里的好学生,两年来也没怎么有过异性之间的“非正当交流”,说不定这次喜欢上人家只是自身迟来的叛逆期作祟?

不管是只因颜值喜欢上,还是青春叛逆期的躁动,胡来总归面临着一个天大的难题:除了揪女生辫子,丢女生的笔盒,有什么真正有用、不扯淡的方法能追到女生?胡来高中以来竟真的碰到解不出来的难题了!

幸好我成绩还不错,做题做的也明白,这优点终于派上了用场,不然我真觉得成绩好反倒是累赘了!雪霁不管再怎么文静,再怎么用功,毕竟会碰到不会的题的,碰到了不管怎样到底还是会选择拍拍前面的我让我来帮她讲讲。成绩好毕竟有用呵!

每次听到她说:“胡来,这题不太明白你给我讲讲”,我就仿佛开启了超频模式。转过身去拿起笔:若是文综的题恨不能把政史地每本教科书都从头到尾援引一遍,讲明白每个字甚至是句号的出处,把中华五千年历史、世界各地的气候类型、马克思主义的原理方法论全都倒背一遍。

若是数学的题那更是不得了,只恨自己不能左右手各执一支笔。左手画直角坐标系、画几何体,右手在那里不停地写着因为所以的推导公式和过程。即使是有参考答案,也不住地嫌这方法不够简明太复杂,又嫌那答案一句简单易得太过扯淡。

有时也会碰到令胡来感到尴尬的情形:那就是陈雪霁问的题我竟然不会!我极力瞪大眼睛,死死的盯着那面目可憎的试卷,希望能用眼睛把这张纸揉碎,然后雪霁就忘了这道题的存在。结果陈雪霁看我半天没动静,又被我那可怕的表情吓到,不由得弱弱的问一句:“胡来你没事吧?这题是不是很难你也不会啊?”

此时除了在心里一遍遍问候着出题人,也别无他法了。我从书包掏出手机,气冲冲地拨通教育局的电话。

“您好,是教育局吗?你们那叫王什么,王二的出题人是不是脑袋被驴踢了,能想出来这样子难的题?如果不是建议上报一下,重点关注一下。”,“呵,为什么?这王二能想出碳基生物不该想出来的题,很有可能是境外势力渗入伪装。”,“哪个境外?这我不清楚,不是金星就是火星,太阳系外来的也说不准!喂!喂?淦,你教育局的怎么回事,别挂我电话!”

然后手机传来哔哔嘟嘟的无人声,我尴尬的把手机塞回书包,结束这场自导自演。过了一会儿方才回味过来是不是忘了些什么,看看手里还拽着的后桌的试卷,艰难的把头转回去,哪还有人坐在那里?陈雪霁和她闺蜜早就捂着肚子笑个不止,就差没摔到地上去了。

后来陈雪霁告诉我,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我也不敢自讨没趣问她什么时候发现的我喜欢她,深怕她又推导出我是一见钟情,从而丢了面儿。不过她说,就是喜欢这样一幅明明藏不住,还以为自己能够不被发现的滑稽样子。喜欢讲题时、跟她说话时,明显与平常的胡来不一样的腼腆跟傻劲。

这一说我倒是有点懂了,难道说陈雪霁是喜欢傻子?但也不对,我胡来也不能是傻子啊,这矛盾说法胡来又说不清楚,又懵懵懂懂了。直到如今,也琢磨不太明白。大约是胡来再如何会做题,都猜不透女生心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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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时间从来不会在生活中驻步,高三更是能感受到时光无处不在地从自己的身后向前奔涌而来。日子便一天天地流淌过去,转眼便是一周、一月、一个学期。

这才慢慢的明白过来,在时光的凝视中,所谓的一见钟情是多么地可笑、多么地令人心痒又难熬。

全班人都知道了胡来喜欢陈雪霁,除了两个人:陈雪霁和胡来。前者装作不知道,后者装作不知道前者其实知道。每天看不清笔记了、有题搞不懂了,照例拍拍前桌的我。于是胡来又是一番指点江山、挥斥方遒,来证明文科题里面的“证明王二存在且王二是王二”这样的题目。

只不过每次回过头去、就比两分钟前上一次回头说话心里更烦躁几分。不论是讲题还是讲笑话扯淡,就觉得雪霁的眼神、表情和最开始总有些不一样,但又不敢问,只能骂自己搁这自作多情,臆想不断。

学生时代的男女间情感都是如此这般吧?明明喜欢着对方,也能隐隐感觉到对方的心意,但就是不敢表露清楚,也不敢试探询问。只能在时光吹拂过心中大海时,慌慌张张地将这份喜欢投到海中央,祈祷着它拼命地沉下去,沉到最柔软、最无人问询的最深处。

“别在这梦游了!”吴小广又一次不合时宜的在我耳边喊着,把我从海平面拉回了学校里,“我说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你和她到底进展到哪一步了?接吻了没?”

我刚从海上漂回来,还有点迷惘,无神地望着他摇了摇头,低头吸着冷饮。

“那抱了?牵手了?”这时我倒是逐渐缓过神来,明白了自己为何突然出现在学校的冷饮店里,也想清楚了到底谁在跟我说话。我抬头,张了张嘴,又只能摇摇头。

“那......”吴小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地问到,“总归是表白确定关系了吧?”

突然二人间沉默了,尴尬氤氲在店里每一寸空间,我很喜欢这样的安静,但是吴小广绝望了:“什么都没做?你这一个学期到底干了些什么啊?你不会真的是基佬吧?”

“其实,也不是什么都没干,什么进展都没有。”我终究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吴小广显然在气头上没缓过劲儿,摆了摆手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最近每天晚自习结束,不管是她还是我,都会在教室里再呆一会儿。等到教室里人走差不多了,也快要熄灯了,她才会走出教室,然后我就跟着送她回宿舍”。“然后呢,你俩回宿舍路上都做些什么?”吴小广终于平整了呼吸,好像终于在我身上看到了希望,他简直比我本人还要迫切!

“我就陪她走回宿舍,从教学楼回去只要五六百步,两个人却走得很慢,要用七八分钟,但是我又不知道该讲些什么,只能有的没的扯个九十句话”说完我就不说话了,继续低头吸着奶茶。

“接着说啊,把话说完啊,然后干啥了?”

“什么然后?哦,然后到她宿舍啦,我就说你快上去吧要关门了,然后我就回自己宿舍了呗。”

过了许久,我也没听到旁边的人说话,我转头以为他没听明白我说的话,不曾想吓了一跳:旁边这人面目极为可憎,眼神要喷出真火来把我烧成灰烬,嘴已经鼓了起来,就像寓言故事里那吸气跟牛比大小的青蛙,仔细一看,在那手舞足蹈的又似乎跟螃蟹没有两样。

我趁眼前这人没有气死或把我骂死之前,悄悄捧着自己那杯奶茶溜了出去,也不去听随着风追过来的那儒雅随和的言语。只好感慨中华文化博大精深,即便是骂人的话也能这么的优美动听,平仄押韵。

这天晚自习和往常一样,我等她做完卷子走出门,也跟了上去。这样说又不太合适,显得胡来跟个跟踪变态狂并无两样。

一样还是五六百步,一样是走了七八分钟,讲了九十句话,又送到女生宿舍门口的梧桐树下,“你快上去吧,要关门了”,说完转身就要走开。

“胡来!你真是个木头!”我又回过身来看着她,“啊?”

“你就是个傻子!你混蛋!”我又是啊了一声,变了个调,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发出声音。但她就站在我面前,不再说话了。

看了一眼头顶的梧桐树。虽然路灯都透不进光来,黑压压的,但我知道这上面每年都用红绳系着几百片小竹片,写着这一届高三学子对自我的祝福、愿景。

不过我并不是在一片黑中找到自己的那片,我压根就没有写!我的愿望太过奢侈。我不想它被黑墨的马克笔写下来,写在竹片上,然后被系在这颗梧桐树枝干上:我怕风太大,这竹片太轻、这红绳太细,一不留神,我的愿望就断了,被无情地风刮走了,卷到山里去了——我宁愿它被我亲手沉到自己能够眺望到的那片海底。

时间在此刻静止了不知多久,我方才想起来面前还站着造成这一切烦躁的始作俑者。借着昏黄色的灯光我瞧见雪霁在紧咬着嘴唇。我突然感到极其地燥热、不自在。仿佛又过了一个世纪,又仿佛时间仍在静止,我朝她挪动了一小步,她却没有向后退。终于是鼓足了全身力气踱了过去,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然后手往下滑抱住了她,想了一下,接下来该亲上去了吧?

胡来干啥都很胆大心细,这时候却又退缩了。只是我之后不愿意向吴小广承认自己怂了,只是讪讪地说那天没啥经验,光顾着纠结该亲哪了,但这话在小广看来尽是扯淡,换做是他怕是哪里都得亲个遍了。

抱了很久很久,又不敢用力怕掌握不好力度,让雪霁以为自己是在用力抱着颗西瓜生怕掉下去一样。许久之后,慌张想起来这可是在女生宿舍门口呀!于是我终究还是松了手,让她快点回去,别晚了被宿管记本子上,做贼一样心虚地溜走了。

在回宿舍路上,我抬头向上望去,盯着几十公里以外的宇宙。晚上没有像白天那样厚厚的、懒洋洋的云彩遮住视线,于是我试着去找北斗七星,盯到脖子发酸,也没掌握窍门,看不出到底哪几颗组合起来像勺柄、而勺子又在哪处。

放弃寻觅之后低下头,恰好脚边有一颗石子,无聊地把它往前踢,直到被踢到草里再也寻不到踪迹。

站在草地上环顾,我突然想快活地大喊大叫,扑在草地上打滚,折腾到没力气了躺在泥上,望着上半截沉在黑暗,而下半截却被城市的灯火渲染成白天的夜空。那一天我18岁,正处在学生时代里最难熬、最特殊的高三那年,有太多的奢求困扰着我。我想高考金榜题名、我想去爱一个女孩,我想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我想躺在泥地上,就此睡去,沉睡在编织的美梦中,这是只属于我的学生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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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到底不能真睡在泥地上。第二天醒来,我才发现昨晚的美梦毕竟是编织的,破碎得极快。

早读时吴小广被老汪喊了出去,不一会儿门外传来一声怒吼“滚蛋”,只见吴小广蔫蔫地走了回来坐到我旁边,我刚想幸灾乐祸,“胡来,坏事儿了啊。老汪问我你是不是跟陈雪霁在谈恋爱。”吴小广接着说:“不过你放心,我说我不知道,我只觉得你是同性恋,他就让我滚了。”

这时我又惊又喜,真想抱着小广亲两下,我第一次因为别人污蔑我同性恋而感动。不过若是真亲上去,可能小广对我就构不成污蔑,而是陈述事实了。

本以为这就是个晨读插曲,这事儿就这么过了。但没过一会,老汪又沉着个脸,把我和陈雪霁喊了出去。

走廊上,我吊儿郎当地站着,雪霁就立在旁边,头低低的,在那掰着指头数数。

老汪瞪了我好一会儿,好不容易收起了平常面对我时总摆着的和蔼的笑脸,终于板起脸来:“胡来,真不知道你是胆子大还是没脑子,这个时节点也敢分心谈恋爱?”

“老汪你别胡说!你怎么凭空污人清白?我怎么就谈恋爱了?跟谁呢!”我险些要跳起来,做出一副饱受冤屈的不平样子,这一刻我倒是有点理解孔乙己当时的内心活动了。

“还不承认是吧?昨天晚上,校长分明看见你两搂搂抱抱的,明显是不正当男女关系。幸亏你还出名,校长都能认得你!”

听完我看上去更受委屈、更气了:“看见是看见,我和陈雪霁在女生宿舍门口,他个男校长大晚上的在那里溜达是什么玩意儿 !这校长分明有鬼心思,建议彻查一下校园师长的品德作风!”

老汪好不容易板起的脸憋不住了又笑了:“别扯淡!校长当时刚从食堂吃完了宵夜出来,正好撞见你两,你这违反校纪,总不能抵赖吧?”

眼见抵赖不掉,我又开始把话题往别的地方扯,什么“我就知道,学校说是给高三学生晚自习后提供宵夜,就是校长想吃罢了!”之类大逆不道的言语机关枪似的从胡来嘴里吐露出来。

老汪终于是忍受不住我的聒噪了,抬起手来要拍桌子,可惜在走廊上,哪来的桌子给他祸害?抬起的手不好放下,只好把我当桌子拍了下去,让我住嘴。然后艰难地把额头上能夹死蚊子的皱纹抹去,这才转过面对陈雪霁说道:“陈雪霁啊,你也真是!胡来喜欢胡来你也跟着他胡闹?也不看看什么时候了!离高考就三个月了不知道吗!”

雪霁比我乖巧多了,并没有出声打断老汪说话。老汪有点欣慰,准备了半天的劝导没有因为某个混球添乱而白费。但说了几分钟,老汪声音也渐渐弱下来,谈话只有一个人的声音毕竟是进行不下去的。陈雪霁依旧一言未发,脸红得有些许不正常,我怀疑她是发烧了。仍然是低着头,掰着手指头数。

老汪看看她,在瞪一眼我,叹了口气,叫她走回去,我就没这么好待遇了:他让我用刚刚吴小广回教室的方式回去。

我刚滚到门口,老汪又说道:“忘记说了,下周全年级召开动员加整风整纪大会,你两这不正当男女关系给校长逮住了,胡来你别以为事情就能这么混过去!你写个检讨,态度要诚恳,大会那天上台去做检讨知不知道?校长、教导主任都要来!”。

下课后我转过身,拍拍她的桌子:“哎你别担心,检讨我一个人写完,大会我上去念一下糊弄糊弄就得了。你看也没要求你做检讨是吧?”她用鼻腔浅浅地嗯了一下,趴在桌子上再不说话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毕竟是要当着全年级人、还有主任和校长的面做检讨,我胡来还是知道些轻重,这两天也只能苦思一下检讨该怎样写才行。

首先态度就要诚恳!深切地认识到的错误:一没有认识到高考将近的严肃性,二违反了男女之间走路距离不得小于十厘米的校规校纪。当真是罪孽深重,罄竹难书!

再次就是尽可能得把陈雪霁摘出去,把自己写成一个十足的流氓地痞样子最好不过!每天晚上胡来就是跟踪变态狂尾随人家,然后还在女生宿舍门口胆大包天从后面抱着人家不放!得亏校长出现及时,校长英明神武!于是检讨之后过渡恰当,不着痕迹的拍一拍校长马屁。呵!胡来不愧是胡来,检讨也能写的这般优秀出彩!

写完之后,我把几页讲稿递给后桌的雪霁,她读了好一会儿,皱着眉:“胡来你这样做检讨不行的吧?当心校长骂你。”我倒是不太相信这一点:我都这样夸校长马屁了,篇幅将近我检讨一半,他总不至于太为难我罢?于是我得意地,怀着希望被褒奖的心情,拿着讲稿去了老汪办公室。

五分钟后,整个楼道都听到了老汪的怒吼:“胡来!你这是做检讨吗?我看你这是在说评书讲相声呢!”然后就是诸如态度不端正、不注重个人品行、违反校纪而不自知等数落,我也只能低着头,掰着手指头数。

骂了一会儿,有人敲了敲门,雪霁走了进来:“老师,大会检讨我去做吧?我准备好了”

“不行!”我顿时急了,“老汪你别听她胡闹!她前两天脸红发烧了,现在还在烧着呢!”

“让我去吧!”这次雪霁的声音更坚定了,没有一丝平日怯生生的模样。我傻眼了,看看她,又瞅一眼老汪,后者倒是没多想就同意了——可能在他看到,只要别让我上台,把动员大会变喜剧表演,谁去做检讨都行。

回教室路上我絮叨了一路,我依然觉得雪霁是真在烧着,没有清醒过来!可雪霁除了说一句:“胡来你别说了,我做就好了”,再不说话了。

那天起直到年级大会那天,我都没怎么能够跟雪霁说话,也没在晚自习后陪着她走。

终于熬到年级大会那天,我又一次去找老汪希望让我去检讨。真稀奇!居然真有人跟胡来一样对做检讨这么积极!但老汪并没有为我的积极而感动欣慰,无情地把我摁在会堂座位上,他自个儿坐在我旁边压着我,简直把我胡来当犯人啦!

既然是年级大会,那必然是很无聊的。动员、鼓舞,台上慷慨激昂,台下昏昏欲睡。动员终于结束,教导主任上台表示要进行年级正风肃纪,特别是男女关系问题马虎不得。霎时间台下沸腾了,“哦~~”的声音、吹口哨的声音此起彼伏,无数道眼光射在我脸上——不过胡来脸皮够厚,是不可能被击穿的。

检讨要开始。陈雪霁从一旁上台,一步步迈到会场中央。每迈一步,会场就安静一分,直到她站定,整个会场突然间就没声了,让人怀疑刚刚的各种口哨声、喝彩声大概都是自我幻听而已。我突然惊讶的发现陈雪霁没有拿稿。

站定沉默了好久,陈雪霁像是下定了决心,终于把话筒拿了起来,娇小的身躯面对着黑压压坐着的千来人,胜负本该没有了悬念。

后来回想,陈雪霁面对着一千多人的会场,只说了一小段话,然后就下台了。接着整个会场又沸腾了,吹口哨的、喝彩的、鼓掌的、甚至站在椅子上充当气氛组的。校长和主任应该是铁青着脸,但最后也没再上台说话,年级大会就在这沸腾至顶点的氛围里滑稽收场。

那天下午,陈雪霁说:“我在这做检讨,并不是认为我们有什么错。我和胡来之间的所有,一切只是因为喜欢。”

学生时代的恋爱总被视为洪水猛兽。但如果只是出于最纯粹的喜欢,那不管是谁,也没有胆量去指责这是错的,要求两人进行检讨吧?

会场散了,高考完毕业了、天各一方了,再然后,除了每年偶尔的同学聚会,我再没怎么见过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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