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从阶梯教室出来，俯视着广场上拥挤的人群，有种君临天下的感觉。

没有想到的是，在她们之前就已经有很多高二学生聚集在高一的各个摊位前了。

各种油炸类食品早已被人群洗劫一空，香味却还弥漫在空气中经久不散。繁多的日式甜品让人眼花缭乱。甚至还有一个班的学生在路边支起了烧烤架，呛人的烟味随着风袅袅上升。

说白了，大家也都是来凑个热闹。所谓的“制作美食”大多都是从网上买来，或是提前做好了放在那里售卖的。

只是这样喧嚣的气氛，平日里冷清的广场如同市中心繁华的商业区，总会让人暂时忘掉所有的不愉快。

忘掉前一天的考试错了多少题，忘掉两周后的语数外全市统考。

忘掉现实，只剩理想。

垃圾桶周围都堆满了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饮料瓶和食品包装盒。

“洛洺，我发现楚亦飞一直在跟着你哎！”顾筱玥瞟向刚刚跟来的楚亦飞的方向。

的确，广场两边相隔甚远，可每次走到左边，他就跟来左边，走到右边，他又跟来右边。

一次两次是巧合，可这都快十几次了，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在跟着她。

洛洺不觉红了脸，语无伦次地低声道：“他什么意思啊……”

他什么意思啊！？

何茗也想对许唯说这句话。

从刚到广场开始，他就总是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

一开始是一个人，后来和许菲菲一起。

为了避免碰到，何茗一直缩在洛洺和顾筱玥的后面，总以为解除了危机，却又在下一秒和他擦肩而过。碰到后，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和同伴说：“我们去那一边吧。”可却又在另一边狭路相逢。

来来回回十几次，总是如此。

拉着新女友来示威？真是够幼稚的。

可是又不得不承认，之所以会尴尬会在意，还是因为自己的放不下。如果再无波澜，那他再出现多少次，也是没有任何感觉的。

“我们去食堂吃午饭吧？”何茗看了看手表，已经到了饭点。

去食堂吃饭，冠冕堂皇的理由是这里的东西吃不饱。实则是因为不想再在这里呆下去。不想在看到令自己心痛的人来一遍又一遍地折磨自己。

逃避，又何尝不是一种办法？

“好啊。”两人立刻同意了这个提议。

毕竟，洛洺也被“跟踪”得有些害羞和尴尬。

本以为那些成双成对的小情侣已经全部淹没在广场上的人海中了，却没想到有些想要趁机在人少的地方独处的情侣早早地占领了清冷的食堂。

总之，无论走到哪里，总是会被秀一脸。

“许菲菲的如意算盘可算是得逞了，现在正和许唯在广场上呢。何茗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真相了，哈哈哈。”一个背对着何茗的女生用不大的声音向对面的男生说着话。谈话内容瞬间刺激了何茗所有的神经。

许菲菲？如意算盘？许唯？自己？真相？

关键词一个接一个蹦出来，显然说话的女生并没有看见站在自己身后的何茗。而她对面的男生，也并不认识何茗。

何茗立刻拉着同伴在女生身后那一桌坐了下来，她想听听她所谓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话说你能猜到究竟是谁冒充毕卓发的表白信息吗？”

“不知道，许唯吗？现在大家基本都是这样认为的，我觉得也不太可能是何茗自己。”

“哈哈哈，不是。告诉你吧，是许菲菲发的。厉害吧？”

许菲菲！？怎么会是她！？

“啊？”男生也表示了同样的诧异。真是，完全没想过的可能。

“许唯向她抱怨过有人黑他，竟然写信给了何茗来骂他，而菲菲恰好想起前一天晚自习下课时在开水间听到何茗叫毕卓‘耿直boy’，自然推断出来是毕卓写的匿名信了。”

“那有人说表白套路和许唯当初和何茗表白的套路一模一样啊，许菲菲怎么会知道？”

“你傻呀？她可以直接问许唯啊。女朋友问男朋友的罗曼史，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没有人会起疑的。”

“她图什么呀？现在大家全在骂她男朋友，她好受？到底怎么想的……”

“哎，这你就不懂了吧。你说许唯刚分手就和她在一起，谁都看得出来不可能有多认真吧？她这样让全世界都骂他，而自己站在他这边，无条件地相信他，给他感动，许唯能不珍惜她？你们男生不就吃这套吗？况且，她成功地让何茗和许唯彻底闹翻了，也少了一个最大的威胁。一箭双雕，很厉害吧？”

厉害。着实厉害。

何茗听着一连串的真相，几乎忘记了呼吸。双手的指甲盖早已被捏得泛白。

终于明白，表白信息上那句“用了一个晚自习写完了信”是从何而来。

“我倒是觉得蛮可怕的，心机太重了。你怎么还跟她玩那么好？”

“女生嘛，谁没点小心机的？她这也是为了自己的幸福吧，可以理解啊。不过你放心啦，我可不会设计你。”女生调皮地去捏男生的脸，嘻嘻笑着。

为了自己的幸福？为了自己的幸福就可以欺骗别人给别人造成伤害么？为了自己的幸福就可以不惜一切代价甚至摧毁别人的幸福么？这样的人，怎么有资格谈“幸福”二字？

诚然，女生是会有小心机，可无论男生女生都是会有自己的小心思的吧？只是这样的小心机不会给任何人造成麻烦才对。

现在这样，算什么！？

何茗大胆地转过头去，盯住女生的背影看了三秒，终于认出了她——许菲菲的闺蜜，李睿纤。

许菲菲啊许菲菲，你大概不会想到完美计划里出现的唯一一个bug竟是最亲近的人吧？

在何茗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冷笑的同时，背对她的李睿纤也低头露出了一个不为人知的笑容。

【9】

“想不到竟然会是这样，这种人城府太深了。”走出食堂，洛洺确认四处无人后，才对刚才的事情发表评论。

“唉，论心机，我们都不是她的对手。”顾筱玥感叹。

的确，三人之所以会玩到一起，都是因为不喜欢勾心斗角的生活，不喜欢斤斤计较。

何茗始终没有说话，因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毫不在意的话，显然是不可能，毕竟自己是这场计谋的直接受害者。和她们一起批判许菲菲的话，又显得自己到现在还放不下许唯。况且，如果许唯真的百分百信任自己，怎么可能掉进这样愚蠢的圈套？

不过话说回来，自己不也没有百分百信任他么……？

果然，连最起码的信任都丧失了的感情，确实没有继续存在下去的意义。

不管怎么说，许菲菲也仅仅是一个导火索而已，真正的问题，出在许唯和自己身上。

正这么想着，竟然在楼梯口与许菲菲和许唯再次狭路相逢。

本在谈笑风生的两人也突然沉默了下来。

何茗一行人不约而同地走向另一个楼梯口，而许菲菲和许唯却也在同一时刻选择了那条路。

如果再同时变道的话，只会越来越尴尬。所以双方都抱着这样的想法硬着头皮往前走。

洛洺还没有这样的觉悟，拉着何茗的衣袖示意她要不要重新走那个楼梯上楼。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何茗清晰的声音传到身后两人的耳朵里，让她内心的怒火消去了一大半。

本来做错事的也不是自己。和许唯在一起，甚至分开后，她都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他的事。误会他也是因为许菲菲的阴谋。凭什么两个人遇到了，就要自己主动躲着他？凭什么要为了躲他费尽心思？

但这句话更多的，是说给许菲菲听的。

然而，许唯笃定了何茗这句话是在针对自己，为了在许菲菲面前显示自己的风度，他忍住了没有回嘴。

在心里生闷气的许唯并没有注意到身边的人突然惨白的脸颊。

【10】

学校非常不人道地在举行完活动后就安排了下午的课程，强制性地将同学们刚刚飞出去的心捆绑回来。

午休结束后，班主任就来让课代表收政治作业。

“我现在发现，作为一个课代表也蛮好的，可以四处搜罗不交作业的理由。”洛洺翻了个白眼。

“什么理由？借给别的班的同学了？”何茗以为，除了“忘记带了”这种烂大街的理由，有点技术含量的也就只有这个了。

“朱宸阳已经好几次不交作业了，上次是说自己的作业泡在水里泡烂了，这次竟然跟我说，他的作业还没有睡醒？都是什么鬼？他又不是不知道班主任查作业严，每次都这样，让我怎么去跟班主任汇报？”洛洺撇了撇嘴，抱着一大摞练习册去了老师办公室。

剩下被震惊到的何茗愣愣地坐在座位上，反应过来后又开始狂笑不止。

实在佩服，这种借口也能想得出来。

大概是交作业的缘故，班里一下子躁动起来，抱怨学校安排上课的声音此起彼伏。

“怎么这么吵？在外面就听到你们班的声音了。”化学老师进班的那一刹那，所有的说话声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怎么样？一进来就听不到了吧？”何茗小声地接话，却让周围几个听得清清楚楚的同学瞬间爆笑起来。引来了老师不解的目光。

“哎？我化学书哪去了？明明没有带回过家啊。”在书包里来来回回翻了三次的何茗终于忍不住向洛洺抱怨。

“化学书？你不是昨天借给九班的同学了吗？还没拿回来？”

借给别人了？昨天的事？怎么完全没有印象？

大概是因为刚睡醒，脑子里的记忆还没有复苏。有些浑浑噩噩很正常。毕竟她可是在上课睡觉睡醒后完全分不清是在上午还是在下午的人。

晃了晃脑袋后，何茗很自觉地将同桌的书拽到了两人中间。

“二氧化硅是用来制造光导纤维的啊。其实我们生活中的水晶和沙子的化学本质都是二氧化硅。”老师一边说，一边在黑板上写着板书，在“光导纤维”旁边标记了五角星。

难得认真听课的何茗又因为这句话开启了神游模式。

水晶和沙子。

一个是被捧在手心里的东西，一个是随手扬落的东西。明明本质相同，表面差距却那么大。

而有些人，明明看上去都是单纯善良的模样，本质却截然不同。

“嘭”，窗户被用力拉开，撞到了侧面的窗轨而发出了巨大的响声。

正在神游的何茗刚刚缓过神来，就听到一个粗矿的男声：“贺芷！出来！”

班里的同学，包括老师都在一瞬间愣住了，随即全部将目光投向贺芷。而女生的神情始终没有丝毫变化。

“是你家长吧？你出去一趟吧，可能找你有急事。”老师看了看窗口满脸怒色的男人，好脾气地没有因为课堂被打断而发火。

男人的神情多少有些恐怖。而在贺芷刚出去的那一刻，事实就证明了何茗并没有多想。

确实很恐怖。

“啪”的一声，贺芷的脸上落下了一掌红印。

本打算继续讲课的老师被眼前的景象惊到了，急忙放下手中的资料，走了出去。

“你有病就不要去上学！去上学给老子招惹麻烦是吧？啊？”男人毫不收敛地叫骂着，扬起的手却被老师立刻制止住了。

班级里开始窃窃私语，有在议论贺芷是不是真的有病的，也有在同情贺芷有个这样的家长的。

“麻烦你有什么话好好说，不要对孩子动手动脚的，学校不是你闹事的地方。”显然，老师的神情里写满了对男人的厌恶，但还是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理性地回复。

然而理智的手段并不适用于这种粗暴的男人，也不知道他是没有发现这条走廊上的班级都听到了他的骂声，还是根本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丝毫没有息事宁人的意思。隔着老师还对贺芷推推搡搡。

所有人中，最镇定的居然是贺芷。也许是在她看来，这样的事件早己成为家常便饭了。

此刻的她，仿佛机器人一般，任人摆布。

正是因为有这样的父亲，她的性格才会变成这样吧？

“够了！”何茗实在看不下去这个嚣张的男人，在全班的注目下毅然冲出了教室，挡在贺芷前面。

“你谁啊？我管教我女儿，关你什么事？再说了，我女儿有病，她有病，你知道么？”男人布满血丝的眼睛像亡命之徒一般可怕。

“我看有病的人是你吧？学校是学习的地方，不是你这种的素质的人撒泼的地方！你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做一个父亲！你更没有资格来管教她！”何茗的气场丝毫不输给对面的男人，所有人都被这股无形的力量威慑到了。

男人显然是没料到自己会被一个小丫头这般羞辱，目瞪口呆地愣在那，忘记了还击。

一直面无表情的贺芷抬头，直视男人的眼睛，目光比冰雪还要寒冷：“她说的对，你不配做一个父亲。”

男人终于反应过来，食指颤抖着指着贺芷：“好，好，你现在翅膀硬了，行，行……”似乎是被气得语无伦次了的男人愤然离去。

老师搂过贺芷的肩，对处在暴走状态的何茗释然一笑，回了教室。

【11】

“何茗，谢谢你。”

如果没有记错，这是贺芷来到这个班和别人主动说的第一句话。何茗有点受宠若惊。

“没事啦。觉得你爸的做法太过了而已。不过，你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吗？他说你有病？到底是什么病？上次你说是故意对同学那样的，为什么故意呢？”何茗把贺芷拉到了教室后面的小阳台，并关上了门。

“其实，你们大概也猜到了吧，是抑郁症。那天中午就莫名烦躁，甚至不受控制地拿起刀指向那个女生。因为不愿意承认自己得了抑郁症，所以才故意对大家那么凶。造成‘以自我为中心’的即视感。这样别人就会远离我，毕竟我自己也不知道下一次发病时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来伤害同学。”一抹无比凄凉的笑容在她嘴角弥漫开来。

因为不想伤害别人，所以要远离别人。

“可以说说为什么会得抑郁症么？”总不会和楼下那位美女一样是为了前男友吧。

“高一的时候，我妈死了。”贺芷冰冷的表情在提到她妈时有一丝波动。

何茗的身体一怔。

“我爸整天在外喝酒。他觉得我妈死于那场车祸都是我造成的。确实，如果不是我非要我妈带我去游乐场，那场车祸根本就不会发生。至少那个喝醉酒的司机不会撞到我妈车上。”泪水在女生的眼眶里慢慢堆积，在她眨眼的一瞬间，坠落至地。

“不是你的错，是你爸太偏激了。”何茗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微微叹了口气。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的手机里装了些什么吗？里面全是我妈以前给我发的短信。”

所以，这就是她要小心翼翼掩藏起来的东西？

无法承受的悲伤里夹杂的回忆的一缕甜丝，全部的情感，都要被掩藏在“以自我为中心”的外表之下。

就像水晶和沙子，即便本质相同，但人们往往因为外表就做出了判断。

自己是水晶，在别人眼里是善解人意容易相处的“水晶”。而贺芷只是沙子，随风散落的沙子。甚至无法为自己辩解。

回去之后，贺芷就将自己挤在过道上的桌子默默搬到了教室最后，刻意与大家保持距离。

依然沉浸在真相的冲击中的何茗，双眼失去了往日的色彩。

【12】

天耀中学后山的小树林里已是漆黑一片。朦胧的月色为繁杂的树枝披上一层薄纱。

“谁让你在上课时来的？”清冷的声音里透着不满。

“我也不知道你们上午刚搞完活动，下午就紧跟着上课啊。再说了，来都来了。”粗犷的男声。

“来都来了？好了，现在那个化学老师也知道了，你让我怎么处理？”音调不自觉的高上去，语气里充满着质问的味道。

“你怎么处理是你的事，别废话了，钱还给吗？”男人开始不耐烦了。

“给。”女生将五十块的纸币用力拍在男人的手心，头也不回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