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堡文化研究 第188期
作者:和谷
编辑:秦陇华
皂角树在旱原上算是稀有树种,并不常见。我记亿中的两棵皂角树,一棵长在邻家的院畔上,另一棵则是舅家院前的那个古物。邻家的那棵长得很繁茂,有合抱粗细,年代并不显久远。其枝股七出,拢起一个浑圆的树冠,而且满枝叉间也长实了后生的条子,显得血气方刚。那浑身的圆刺顶是让该子们畏怯,不曾有谁在这棵树上嬉戏耍闹过。以后,也便淡忘了它。而记忆最深刻的是舅家院前的那一棵老皂角树,树干呈倒人字形,极粗,却镂空了许多,也没有象样的树冠。因为缺少刺,似乎不属于它本来的树族。于我说来,在它的怀抱里度过不少童真的时光,而视它为舅家的一种标志了。
前些日子回老家,和母亲一路去看望年迈的外爷外婆,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记得好几年不去了,尤其是同母亲一起重走这条土路,怕是二十多年不曾有过的事。一辈一辈人与日子一样快。因为前几年的憨雨,加上地下煤层的开发,祖祖辈辈所栖息的这一茬土窑都塌得所剩无几了。舅家村子里的人们,凭借下煤窑挖炭挣的血汗钱和公家煤矿对地面住宅损失的赔偿款,在原上重造砖窑和水泥平房了。还未搬出的几户人家就显得萧条寂默起来。况且,村上规划这些旧宅地为果园,已经雇用推土机在处理废墟了。外爷外婆仍还住在这里,说要搬到原上的新砖窑里去,当下是舍不得离开的。还有的旧景,便是这棵古老的皂角树了。
刚到舅家崖畔上时,我就先看见了这棵梦里复现过多少回的皂角树。按说它同样递增了二十多个年轮,却面貌依旧,比人显得耐老多了。边缘有细纯锯齿的卵形小叶间,已有花后的带状英果。到秋里落了叶,那红棕色的皂荚便如同镰刀,表面有白色粉霜,一弯弯地挂在枝头,在风里摇响着。那时候,树下不远处就是涝池,常有婆娘女子们洗衣浣纱,棒捶起舞,笑声喧嚣,洗溜用的去污品便是皂荚。荚果可入药开窍,刺儿能托毒排脓,其种子则是煮锅豆类中的上品。如今,这一切都成为往事,化作残梦了。
外婆说,推土机把烂窑都推平了,直逼到这孔窑洞的门槛前,说要毁了这老皂角树,嫌它遮地。那天早晨,推上机朝着皂角树撞了半响,撞不倒,也便作罢。说这老树一百多年了,根扎得深,怎么能推倒哩?让它长着,作个纪念。或许它在地上没有了立足之处,但在不少人心里永远拥有它的位置。我从心底隐隐感到,包括皂角树在内,旱原上的某种气质正面临着痛苦的蜕变与悲壮的诀别。新生命的进程,在皂角树羽状的叶片上飞动不止,和阳光一起舞之蹈之。
该文原载一九八七年六月二十七日《人民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