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曾国藩日记一百一十四【712】2024-3-4(2)
原文
晏起。饭后,到湖广馆看杜诗一卷,纯是矜气。杜诗韩文所以能百世不朽者,彼自有知言、养气工夫。惟其知言,故常有一二见道语,谈及时事,亦善识当世要务。惟其养气,故无纤薄之响。而我乃以矜气读之,是客气用事矣,何能与古人投入哉!
岱云来馆,久谈。夜,在家看小说。
道光二十三年(1843)二月十八日
读杜诗有矜气
今天,曾氏又到湖广会馆继续读杜诗。他批评自己读杜诗时心中有“矜气”,有“客气”。矜气者,骄矜之气也;客气者,偏激之气也。我们看《读书录》中,曾氏对杜诗的评点,其中可见这样的句子:“杜公以书生谈兵,未必有当于事理。”“公诗拙处往往如此,不可学也。”
杜甫号称诗圣,曾氏于杜甫,也是极为尊崇的,但评点中常有抑制不住的指指点点。曾氏认为这是自己的“矜气”、“客气”的缘故。此时的曾氏年方三十三岁,正是血气方刚之际,杨才露己是不可免之事。曾氏为此常作检讨。当然是一边检讨,一边又重犯。不过,这也是少年得志的常态,曾未能免俗。但接下来,他说了一句很有分量的话:“杜诗韩文所以能百世不朽者,彼自有知言,养气工夫。”
知言与养气,这是曾氏对前人诗文的深刻领悟。他认为正是因为杜韩知言,所以他们的诗文中总会有一两句说到事物的点子上,若谈论时事,也能够说到关键处。也正是他们善于培植自己的浩然之气,故而他们笔下的诗文总是气势宏大,绝不纤薄。曾氏认为,在这样的大家面前,自己不虚心学习,反而以一副高明者的姿态妄加雌黄,是不自量力的。这种不自量,就是矜气、客气。
这天夜里,曾氏在家里看小说,读什么小说,他没有写明,我们无从知道。但我们从曾氏其他的日记中,知道曾氏读过《红楼梦》、《绿野仙踪》、《阅微草堂笔记》等小说,可见曾氏看书比较驳杂,眼睛并非只盯在传统正书上而不斜视。
原文
温《汉书》冯唐汲郑传、贾山传。在坐。少睡片刻。早至贡院,搜检翻译,童生五百余人入场。拜客,陈颂南、刘宽夫,凡三家。会客三次。傍夕至亥正,写家信一件,第八号。
有义理之学,有词章之学,有经济之学,有考据之学。义理之学即《宋史》所谓“道学”也,在孔门为德行之科。词章之学在孔门为言语之科,经济之学在孔门为政事之科。考据之学即今世所谓“汉学”也,在孔门卫文学之科。此四者阙一不可。
予于四者略涉津源,天质鲁钝,万不能造其奥窔矣,惟取其尤要者而日日从事,庶以渐磨之久而渐有所开。义理之学,吾之从事者二书焉,曰“四子弟”,曰《近思录》。词章之学,吾之从事者二书焉,曰“曾氏读古文钞”,曰“曾氏读诗钞”二书,皆尚未纂集成帙。经济之学,吾之从事者二书焉,曰《会典》,曰《皇朝经世文编》,考据之学,吾之从事者四书焉,曰《易经》,曰《诗经》,曰《史记》,曰《汉书》,此十种者,要须烂熟于心中。凡读他书,皆附于此十书,如室有基而丹雘附之,如木有根而枝叶附之,如鸡付卵不稍歇而使命,如蛾成垤不见差而思迁,其斯为有本之学乎!
咸丰元年七月初八日
义理、词章、经济、考据
古文大家姚鼐认为学问有三大门类:义理之学、词章之学、考据之学。曾氏在此基础上增加一个门类:经济之学。并将这四门学问孔门四科挂上钩:义理之学即孔门的德行之科,词章之学即孔门的言语之科,经济之学即孔门的政事之科,考据之学即孔门的文学之科。如此一联系,曾氏为自己的这一说法引来权威依据。曾氏认为这四门学问闳阔深厚,自己不可能都能有所造诣,于是选择最为要紧的几种书深入研习,希望借此渐入堂奥。
在义理之学上,他选择“四子书”与《近思录》。“四子书”即周敦颐、二程、朱熹、张载的著作。《近思录》为朱熹与吕祖谦合编的一部书。这部书摘录周敦颐、二程、张载六百多条言论。在词章之学上,他以自己素日所抄写的文集与诗集为读本。这两部书即闻名于近世的《经史百家杂钞》与《十八家诗抄》,在经济之学上,他专攻以汇集制度法令为主的《会典》和魏源编的《皇朝经世文编》两部书。在考据之学上,他则用心于《易经》、《诗经》、《史记》、《汉书》四部书。曾氏要求自己对这十部书烂熟于胸,以之为学问根本,在这个根本上在读其他的书籍。
曾氏深受湖湘文化的影响,以经世致用为读书求学的目的,故而特别注重安邦治民的经济之学。黎庶昌编的曾氏年谱一书,在“道光二十八年”一章中说:“公尝谓古人无所云云经济之学,治世之术壹衷于礼而已。秦文恭公《五礼通考》综括天下之事,而于食货之政稍缺,乃取盐课、海运、钱法、河堤等事,抄辑近时奏议之切时务者,别为六卷,以补秦氏所未备。”正是因为重视经济之学,在承平之世时预作储备,才有后来脚踏实地的巨大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