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文诚〈孟子〉学习笔记64公孙丑章句上2-13、14》

   今天是丙申年丁酉月辛丑日，八月十六，2016年9月16日星期五。

2-13【＂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

   一，浩然之气的第二大特征：配义与道。

   1，那么什么是义？什么是道？

   义与道，是儒家文化中两个绕不过去的重镇，能把这两个字弄清楚了，不仅有利于理解浩然之气，也将大益于认识论。

   现代语境基本上由西方词语重构，道义往往两字合用，变成了一个社会学意义上的大词。所谓的大词是指美好而意义不清的词，比如说道义、自由、公正。如果一个人一个人地（而不是七嘴八舌地）、一个词一个词地下定义，70亿人口中就没几个。但是，从社会大众到媒体公知，却大量使用着它，这样的词，我们称之为大词。从个人学习的角度，修身的角度，我们提倡谨慎对待这些大词。

   在中国文化语境中，道和义有多家解释，比如说道家意义上的道和玄学意义上的道以及汉儒与宋儒，其内涵和外延均有不同程度的差异。这种差异，从学习角度上说，要辨别清楚。旨趣之别，到了后面就会变成方向之别，可不仅仅是一两个词的事儿，它将构建构成整个人生体系的内在结构，这不可能是一件轻松的话题，更没有机会成为一件小事儿。

   比如说佛道儒三家打通，文本上学习过是可行的，如果说从意趣上进去了又出来了，则基本上是胡说八道。没有任何一种文本学习能够覆盖和替代功夫和更为具体的实践。比如说，我们可以看看佛家是怎么解读《论语》、《孟子》的，但也只能是看看，而不能说以佛家学说和理论能解释儒家，那是扯淡了。南老怀谨先生解《论语》，很明智，就叫做《论语别裁》，因为他清楚自己的讲论不是究竟的儒学，终是以佛学论儒学。想想看，佛家终是转身背离现世寻求解脱的方法，即出世学，与投注于当下现世寻求人生意义的儒家，如何混为一体呢？所以南老怀瑾先生是先亮身份的：我是佛家。这是明智之举。我们也研究佛学，也有学习南老做法的必要，先亮身份：我是儒家。这既是一种自认，也是一种尊重。佛家自己都没出几个真正开悟的菩萨，站在门外翻了几本书的儒生，怎么好意思指点他家的学问呢？换过来也一样，佛家中也有人认为自己通了儒家学问了，那是自以为罢了，连慢心的功夫关都没打通，说是已经打通儒家学问，就是吹牛。所谓佛释道打通的，要我说是哪家都不是、哪家都没通、乱批《三国》而已。以徐文兵老师为例，他就很清楚，亮身份：我是道家，道家不是道教。我师父也很清楚：我们是儒学研究会。脚下有基石，方能使力和发力。这个世界不缺的是茫然漫游者，真正志有定向者，少！我为何尊敬南老、徐老师，参加他们的课程、学习他们的学问？因为不假。同样，徐老师成天批儒家，但他尊敬真儒。历史上还有儒生娶了居士当老婆的事，比如宰相张朝英的故事，说明学问上固然有真假，但并非对立，是可以彼此包容、共同生活、共建家庭、共度一生。

当然，对于得过且过苟且行乐的人来说，他才懒得费这个神呢。这种人就不在我们讨论范围了。

   2，今天从儒家角度学习义与道。既使在儒家的殿堂上也有多家解释，我取两个角度：一是宋明理学角度，自朱子之说，至后世张居正先生、王夫之先生；二是汉儒和清儒。

   首先是宋明理学的解释：

   义，是人心之裁制。用现代话讲即判断、判别的意思。

   道，是天理之自然。

   其次，汉儒对道的理解是以五行理论为依据的。他们把义直接解释为仁义；把道，解释为＂阴阳大道＂。

   由此，我们看到，宋明理学对义与道的解释是感应论，相对而言更为抽象，也更为一般化，用现代话讲，是存在意义上的讲解；所谓存在意义上的理解，指的是从本然的状态作用发展的机制说明。不是固定的一套理论，而是一套让作用运转起来的理论。比如说，儒家讲的仁、义、礼、智、信，其中礼乐文化就不能固化，那是僵死的形式化和教条化。礼乐精神却又不能因形式变革而随之丢弃。形式只在运作时期是重要的，内容和形式是一体的，内容也只在运作时期是重要的，时过境迁，形式和内容一起，不再是我们重现的重点。在这一系列的运行和变革之中，我之所是的那一番精神却昭然一贯。

   汉儒则是解释论，更重实践运用，偏向术的方向，是存在者意义上的讲解。所谓存在者意义上的讲解，指的是站在我的角度解释现象，运用理论，指导生活。

   按照银穆先生的观点，西汉开国之后设立＂五经博士＂，具有实用主义倾向，主要目标是为政治实践服务，随后又形成了家学的风气，形成学术垄断，为利益服务，所以汉朝的学术走向了训诂学。这个学风，显然与先秦不足并肩，所以，丢掉了家长地位，魏晋时期让位给玄学，隋唐时期让位给佛学。从这里可以看出一个道理，不是别人强，而是自己弱；不是玄学、佛学如何如何，还是汉儒自己没出息。

   那么，什么是有出息的儒学呢？孟子在这一章中也将马上讲到：生生不息，即，学不厌，教不倦。时代时时会变，人才务要通才。如果离开＂学不厌，教不倦＂这一自学与教育人才的大道，什么学术都是井底之蛙。

   3，＂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

   是非得失，计较算计，这些在价值选择面前，微乎其微，不足与论。能让一个人占便宜的是算计，让一个人平庸的也是算计；两种思维不兼容；真正促成一个人、企业、组织取得成功的，是价值观，是符合心之裁制的价值观，是符合天理之自然的价值观。

   失了这份学养，结果就是馁。馁，气馁的馁，是饥饿缺乏的状态词，形象地说来就好像瘪了的气球一样难看。

   瘪的气球吹上几口气也能弹跳几下，自作聪明的人也会捐款赈灾和坐地铁让座，庙里献香火钱烧香拜佛的不全是善男信女，也有很多怀着吉凶祸福的算计去的。什么意思呢？意思是，这事儿偶一为之也是有的。向善之心偶然迸发的时候，儒家讲扩充，要借此一善，然后扩而充之。如果不这样会怎样呢？疑惧是免不了的，想要有所作为，那是想想的。决策力和头脑的判断力都只能在算计的层面上运作的人，能有多大出息呢！

   这么说，并不是一味反对算计这种行为，＂吃不穷穿不穷，不会算计一世穷＂，过日子离不开算计，我们反对的不是日常生活中的算计，如果连这都反对，何来节俭持身的修养呢？我们在这里反对的，是一以算计为选择准则的活法，利字作为衡量的优先标准，那么，在他那儿，义就不存在了。利益选择还是价值选择，这是儒家＂义利之辨＂的要害所在。

2-14【＂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行有不慊于心，则馁矣。我故曰告子未尝知义，以其外之也。＂】

   孟子说，浩然正气是集义所生。集义，相当于积善，事事符合心之裁制。

   ［＂非义袭而取之也＂］，义袭是掩取。某一件事是符合义的，或者是某一时是符合义的，但是，过了这事，过了这时又不合于义了。我说，这种就是装，是假的，合一起叫假装。

   假装，有很大的自我麻痹作用和很大的对外欺骗效果。过去，如果有人在我面前端着，很正的样子，我就信了，掏心掏肺的对人家。直到有一天发现不是那么回事，这才知道不学《论语》、《孟子》，很容易做白痴。这也不怪别人，苍蝇不叮无缝的臭蛋，如果自己没有养成一身正气，把义袭之人当成浩然正气之人，说明我也是半斤八两，一个样儿。

   孔子说：＂听其所言，视其所由，观其所行，察其所安。人焉廋哉！人焉廋哉！＂人能藏哪儿去呢？能藏多久呢？藏不住啊，藏不住啊！以此观己，看自己安在哪里？安在钱上？安在义上？嘴上说的没用的，最后走到哪儿，就是安在哪儿。

   今天学这浩然之气，不能看个热闹，要真学真养，不进到孟子的殿堂里面，靠在外面观光是养不出真气来的。

   靠什么养呢？时时省察心安不安。［＂行有不慊于心，则馁矣。＂］这事儿，叫做＂人人有，而各各有＂，自察自纠。

   ［＂我故曰告子未尝知义，以其外之也＂］告子是典型的惯用大词的骗子，不究究竟的思想懒汉，孟子毫不客气地戳破他。孟子这么做是对的，孟子自己也说过：我不是好辩，而是不得已，如果不把真伪辩出来，这些骗子的蛊惑力很强，欺世盗名骗点儿名利事小，为了自己那点儿舒服，胡说八道，不惜把人往沟里带，这是骗子的大害所在。

明天继续学习浩然正气的养成方法。

【学习参考书目】

《四书章句集注》朱熹著

《张居正讲解＜孟子＞》张居正著

《读四书大全说》王夫之著

《孟子正义》焦循著

《孟子译注》杨伯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