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说浅谈呢,因为确实与他没有什么感情。跟他也没什么来往。亦没什么怨恨。为何称老舅,他也快七十了吧。
我共三个舅舅。此老舅排行老二。
对舅舅家的印象也只能停留在孩童时代。那时总盼望过年时能跟着母亲到舅舅家去拜年,因为有点心吃,应为用蓝边碗盛的面条上面放着三块大肥肉!还可以把舅舅家的“糖酥果子”装得小口袋满满。
最先“出场”的总是大舅家,最后“登场”的必定是二舅家,中间是三舅家。在我的印象中一直是这样。
你看,大舅家又来催了,大家快去坐拢来吧,再等点心就要凉了。
刚上桌时,几十个表兄表弟,表姊表妹,还保持着一丝陌生的矜持。拿着花生文静地剥着,糖酥果子慢慢地往嘴里放。面条上的大肥肉也只是害羞地小口的咬着。
不知是哪个表兄或表弟不守规矩了,偷偷的把“酥油果子”往口袋里装。这还了得,在那个年代,大家享受这场盛宴可要等上一年呀!
有人不守规矩,大小老老表们只有用“抢”这种最原始的,最粗暴的,也是最简单的方式,去体现它的公平公正了。年龄小的自然要嗷嗷叫了。
这时,总能看到老外婆顿着缠裹过的小脚,在一旁痛苦地嚷嚷,你们这些“鬼捉个”,“童子菩萨”,碗都要被你们抢打了。八仙桌都要被你们挤翻了。
老外婆不停地“骂”着,你们不会看看你们身边的这家老表,他们有一个像你们一样的吗?看看你们一个个跟牢里放出来的一样。同下山的土匪有什么两样?场面已经失去了控制,没有谁听得进这个小脚老太婆的劝告。
一阵哄抢过后,满桌的残羹汤汁,桌上的场景真是如外婆“骂”的一样“遭遇了土匪”。面条上的三块大肥肉有的碗里一块不剩,有的碗里剩下了也不是完整的,大肥肉上仅剩的一线瘦肉已被他们咬掉。似那老鼠啃过一样。
虽然我兄弟姊妹没有参与那场“土匪行动”,但也总是眼里噙着泪水,眼睁睁看着他们把那些“酥油果子”让小口袋高高鼓起。并且还要大声争论着谁多谁少!
可是我们也不会吃亏,等这群不大不小的老表一哄而散后,大舅总会叫舅妈重新端上一盘来把我们的小口袋装个差不多。
伴着老外婆的爱怜与夸叨,母亲总是满脸的自豪。
我们在来的路上母亲就一路教导,你们有三个舅舅。你们不用抢,你们的小肚子有多大?就怕你们后面不会吞!先叫吃点心的必定是大舅家。他家碗里的三块大肥肉只许吃一块,剩下的二块不许咬。大舅家好留着招待下一拔来拜年的亲戚。
直至现在也佩服母亲这种处世见微的性情。
三舅家来叫了,优雅地吃了一块点心上的大肥肉。小口袋又鼓了不少。也没有谁来跟我们“抢”了。不得感叹母亲的智慧,在那样饥饿的年代,居然能得到那样的尊重与从容!
二舅妈来请了,快到我家去吃点心,笑容是那样的“真诚”。尽管个个已吃得满嘴流油,小肚子撑翻。但母亲说,过场还是要走的,免得你二舅的邻居说闲话。那三块大肥肉可没谁会去想动它一下了。“酥油果子”小口袋也装不下什么了。
后面对二舅的了解也是在前二年大舅的葬礼上。守灵的那天夜里烦得无聊就陪他喝酒聊天。
二舅从年轻时就喜欢一杯,朋友也多,十里八村都出名。
他有一门烧土砖瓦窑的好手艺。在青砖青瓦快出窑时,那火候是要叫他看一下的。(那是个大量使用青砖青瓦的年代)那也不是白跟人家看的,自然有丰厚的回报。何况他自家还有二孔窑呢。
有砖有瓦自然要运出去,燃煤要从外面运进来。于是,二舅又买回两辆东风大货车跑起了运输。一辆儿子开,一辆女婿开。何况他还是二十来岁就开始当村长的,一当就是几十年。能不出名吗!
这些过程他不说,我也早有知晓,早有耳闻。
夜已深沉,层外一片漆黑与寂静。唯有棺前红红的烛光映照着他微醉的脸庞。黑坳坳的,如赤褐色的土地。嘴角轻微地扬起。(记忆中他那扬起的是一种傲慢)
我这辈子就输在那两辆大货车上。你表弟又不争气,他把一车的煤翻在了人家的鱼塘里,货车吊起来报废了不说,还要陪人家一塘的鱼!
没过多久女婿开车又撞死了人。把家当陪光以后还欠人家近三十万元的外债。
怎么办呢?我偷偷瞟了一眼二舅,嘴角依然带着那样微微扬起的笑意。脸上看不出一丝的愁苦。
舅舅浅浅地酙了一下酒杯,我没办法,我就包了村里三十亩水田种双季稻。没钱请拖拉机耕田我就买了头大水牛自己犁地。我犁到田的这头,你舅妈就哭着跟到这头。我犁到田的那头,她又哭着跟到那头。那欠着的可是三十万啊,你这个“死人”要犁到哪年哪月?
我的脚后跟也不知跟在牛后面走脱了几层皮,脸上依旧是那样的表情,好像跟我聊着别家的事情,跟他毫不相干。
那后来呢?债还清了吗?
哎呀,莫提了,债也还清了。牛也死掉了。
是累死的吧?我十分把握地问道。
不是哟!是我太大意,我看着债也差不多还清了,又养成以前的生活习惯。每逢赶集中午要到馆子里同以前的老朋友喝上一杯,叙叙旧。每次也必定带上你舅妈,你看我这自行车都是二八型的。
那个六月天,我跟平时一样,早早地吊好牛。(就是用一根长长的绳子,一头拴住牛鼻子,一头绑在尖尖的钢筋上,然后深深地插入土中)载着你舅妈去赶集。中午喝多了点,回来的有点晚。
等我到家去牵牛时,发现水牛已经干死在堤上!
你把它卖了吧?
没有,我把它埋了。你知道它跟着我吃了多少苦!做那样的事,雷都会打人。牛死的当天下午就有贩子来上门,愿出三仟元拖走,被我拒绝了。
我这帮老兄弟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那可是头近千斤的大水牛呢!后面还是请来邻村的年轻人帮忙才把它埋掉的。晚上啤酒都喝掉十多箱。
红红的烛光依旧映着舅舅黑坳坳的脸庞。但我的视线已经模糊,舅舅的身形在我心中已是无比的高大,高大的如同参天大树。威武临风!
真没想到在那个偏僻的村落,那片贫瘠的土地上,还有个如此情怀的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