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的时候,母亲就交代过我,去一处新的地方,不管是旅游工作,走亲串门,第一顿饭一定要吃当地的卤水豆腐!
可惜我愣是把这话给忘了,在刚刚调任到一处新的环境工作时,大概因为太忙,没想起母亲的话,也没吃上当地的卤水豆腐,以至于大半年时间里,整个人都处于悬浮状态,仿佛悬在高空的飞机下不来。直到有一天傍晚,我无意间逛到了单位附近的一处自由小市场,仿佛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在哪儿买到了断食已久的海鲜:海蛎,虾菇,小河虾……我终于想起买一些卤水豆腐,回家亲自做了一桌合口的饭菜:海蛎豆腐汤,炒米粉,酱煮小河虾,清蒸海虾姑。喝下第一口海蛎豆腐汤时,有一种想流泪的感觉,仿佛他乡遇故知,那种熟识的食物的味道,让整个身心感到一种温暖,故乡原来还藏在食物里!
多年以前,我对吃嗤之以鼻,以为那只是口舌之欲,属于低级满足。所以对食物不甚感兴趣。小时候,母亲一大早就会挎上一个菜篮子上市场买菜,我也会乐颠颠地跟在母亲身后,但绝不是为了那些食物,只是很纯粹地喜欢跟在母亲身边,像条小尾巴狗,母亲走到哪儿我跟到哪。听她同市场里的商贩们讨价还价,有时也会乞求母亲买自己喜欢吃的青苹果,再一路乐颠颠地跟着回来,仿佛所有的快乐只是因为菜篮子里的几个青苹果。有时候睡懒觉没有跟去,母亲照例会带几个回来,放在我床头,儿时的幸福的味道,似乎就全在那些青苹果里头了。
因为父亲在异地工作。童年的大多时光总跟着母亲在两个城市之间来回飘荡。小时候,没有故乡的概念,长大后,故乡对我而言依旧模糊!对于一个人来说,能唤起年少时更多生活记忆的地方,也许就是故乡吧!许多关于生命的记忆大多裹在食物的味道和舌头的味蕾里。我想起了老家过年时祖父站在灶台煎炸各种食品的情景:肉浮,炸豆腐,炸花生米,油浇紫菜……甚至自家制作豆腐时最后剩下的豆腐渣也能搓成汤圆状,炸成豆渣丸。对于儿时的我来说,那都是十足的美味:香脆酥。我像一只馋猫围着灶台转。看着大锅里滋滋作响浸在欢快油锅里的食物,等着祖父一样一样把它们捞起来。我便急不可待,抓起一个往嘴里塞,烫得哇哇直叫,祖父便说:“油炸的东西凉了再吃,沾上点酱油醋,会更入味!你先去给灶炉添些柴火!”我弯下腰,捡起柴火,一根一根往炉膛里送,不时还要拉拉抽风箱,这样炉膛里的火才会烧得更旺些。乡村逢年过节的时候,家家户户的炉灶是一整年烧得最旺的时候。那时没有液化气灶,电磁炉,有的只是土坯瓷砖砌成的大灶台,哪一家炉堂灶台里的火烧得最旺,烟囱冒出的烟也就越浓。突然理解了烟火旺的确切意思,生活气息浓,家里人丁兴旺,难怪平常百姓家,追寻的幸福不过就是家族烟火兴旺。
年岁渐长之后,对吃的事越发钟情了。周末或者假期时,趁着一地阳光的时日,挎一菜蓝子,混迹于那种自由莱食场,那种各色的菜农果农海边刚挑担子回来的赶海渔民聚集的地方,你会在那儿淘到许多新鲜地道的食物素材。我喜欢找那些上了年岁的老人家买青菜,菜的种类不多,但都很精致,大多是他们亲手栽种再挑出来卖的,看他们捆菜的龟裂的手以及脸上的沧桑,我笃定他们卖的菜品同他们的人品一样,是本色的!最有意思的是砍价还价,在一番你来我往的价格商讨之间,满足了小小的心理胜利,人生无处不战场啊,就是小小的菜市场,同样是斗智斗勇的好地方,当然能体会到其中的乐趣也就更妙了。
老家有一种青菜叫芥兰菜,梗粗壮,叶青绿,仿佛翡翠雕就,母亲对它情有独钟。往常时候,若是知道我要从老家往回赶,两样东西她一定要交代的:一样是油炸豆腐,一样就是芥蓝菜。有时赶得急,不耐烦了:就这么平凡的东西,满大街都是,何苦要大老远拎着去。以前我总不能理解母亲的心思,等我也离开了生活多年的家乡,也去了另一个地方工作,终于品到了那样的滋味:母亲想吃的不是菜,而是故乡的味道!但母亲却始终不肯回老家,这是我无法理解的,也许应了宋之问的那句,近乡情更怯吧。
成年之后,我越发认识到,对于一个家来说,厨房是最重要的阵地!它解决了一家老小的口腹之饥,更负担着全家人的健康之道。每天站在厨房灶台前的母亲很平凡,干着很琐碎的活,买煮洗,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母亲常说:“古代女人的地盘不过三省,灶上(省)铺上(省)厕所上(省)。”她用家乡话说得琅琅上口上,一边说,一边继续她手中的活。说实话,母亲的厨艺很是一般,少年时吃过最多的是她的囫囵炖:清水一锅烧开,所有素材全下,再次煮开,加上调味上桌。但那时并不觉得难吃,母亲忙,一边要跟着父亲上班,一边还要料理家务,养育一对儿女,现在想来,她简直就是指挥千军万马的主帅,家里无论事务大小,她都得一一操办,即使是囫囵炖的菜肴,也都是她亲自上市场买来洗好煮上。父亲的厨艺明显高出一筹,但他不轻易出手,只有家里来了客人,他才围上围裙,站上灶台。后来母亲也慢慢悟出道了,也会分开捞线面,淋上海砺汤之类。每次回家,母亲最拿手的就是这道菜,吃了几十年,吃的最多的还是这道菜。有一次差点想对她说:“妈,能不能做点别的…”但终究没说出口。她总是特地专门为我做了一碗捞线面,煮太多了她也不吃,她是要把家里上顿剩下的食物消灭完才甘心,如此恶性循环。跟她说过无数次:隔夜的饭菜不能吃!但她固执地认为那是食物,食物就是天,民以食为天嘛。老舍先生说过,一位母亲就是一位英雄!在家的厨房阵地上,三省板砖上,每一位天下的母亲,都是默默无闻的英雄!我很想再吃母亲煮的捞线面,可惜再也没有机会了!
儿子在上中学时,写过一篇《妈妈的味道》,我每周给寄宿的他送去的食物里,有他不爱吃苹果,因为是我给他送去的,所以他从不爱吃的苹果里,品出了妈妈的味道。我很欣慰,天下的所有食物里,倘若添加上了爱,就有不一样的味道!食色生香矣!
当你走过某个街头,偶然看到某一种食物,闻到了某一种味道,脑海里会“嗖”地窜出某一些画面,唤起的,必定是你潜藏在记忆里的一些沉淀,以及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