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十一月下旬,大雾会经常光临东流村,今天东思河上一片渺茫,隔岸不见万物。今天又逢周日,为平心情轻松地整理着自己房间,写字台上放着厚厚的《自考》书。十月份的这次考试,他又仅过了一科。更令他郁闷的是,《财政与金融》这一科连续两次考试,却都得了相同的57分,看来这科是很难学透啊!他决心这次继续报考这一科,就不信拿不下这个难搞的学科!
然而当他的手,触摸到李进喜四叔送给他的那盆君子兰时,手和目光都停住了。如今这盆君子兰已经叶片肥厚、花箭怒拔了,看样子春节前就能见到花开了。为平认为,当年李进喜四叔送给自己这盆君子兰时,或许是隐含着一层特殊意义的。所以,他经常看着这盆花出神,心中常怀有一个石破天惊的期盼,他也正在苦苦地等着这一时刻的到来。
另外,桌角上放着雨杉前年送他插花时,用过的那个玻璃花瓶,如今,里面装了多半瓶大小不一、五颜六色的鹅卵石。这都是为平精心搜集来的,他打算等到那个特定时刻到来时,就把它反送给李雨杉……
这段日子以来,周守义和葛华看着为平的工作平稳了,而且是受人爱戴的老师职业,他们心里是满足的。而且这阵子,一些邻居家的孩子,经常请求为平给他们讲数学题,就连孩子的家人,对他们一家三口传送出来的目光,都饱含着感激之情。这令周守义和葛华站在人群里,都觉得硬气了许多,这种自豪感,也足以令他们的生活一室生春!
农村人的幸福点其实是很低的,遇上一点点开心事,就会从心里往外高兴。但唯有一件事,才是最基本的幸福线,那就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儿女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都必须要有个着落,否则就说明这个家庭是不完美的。现在又到了年末,过了这个春节,为平就将年满二十二岁了,如果这个年龄再搞不上对象,这个家可就显得有些落套了,因此周守义和葛华,这些天一直面临着这个困扰。
自从去年李卫国给为平保了一媒之后,不但婚事没有成,反而引起了村里人,对为平的许多负面的议论,说为平“自命清高、冰魂雪魄”,这简直是胡说八道!而奇怪的是,从那之后,还真就再没有人给为平主动提媒来了,这令周守义和葛华心急如焚。父母在儿女成长的路上,每到一个阶段,就会操每一个阶段的心啊!
昨晚熄了灯,守义和葛华躺在炕上,聊了三言两语,就把话题扯到了为平的婚事上。守义长吁了一口气问:“这些天,为平跟你谈过他搞对象的事了吗?”葛华唉声叹气地说:“没谈过,每次我问他这件事时,他都很烦……”周守义气得从炕上“唿”地坐了起来,看着为平的屋里还亮着灯,气愤地低声骂道:“妈的!这孩子是咋想的?等哪天把我气急了,非教训他一顿不可!”
葛华轻声说:“在这件事上,我们也不能牛不喝水硬按头啊!我猜想,他的心里多半儿还惦着雨杉呢。可我看雨杉是不会回心转意了,看那个林风来得多勤啊?人家的条件咱家也是比不上的,也难怪呀……”
听到这儿,守义突然怒吼了一声:“就算这个雨杉,跪着求咱儿子娶她,咱也不娶她了!”说完便呼呼地喘起了粗气!葛华也坐了起来,急促地说:“你吵吵啥?让为平听到了他心里能好受吗?”守义“哼”了一声,又重重地躺回了被窝里,怒气未消地说:“这个李进喜!还跟我装大瓣儿蒜……”
葛华也重新躺下了,她把抓柔肠地胡思乱想,而她首先想到的,却是自己无力给儿子提供更大的帮助。但转念一想,凭借儿子的才学和品貌,难道还找不到一个跟得上雨杉的?葛华突然想到了陆芳!陆芳那两次来的时候,葛华看得出来,陆芳对为平有些心摹手追的意思!
于是,葛华又兴奋地坐了起来,对守义说:“诶,你觉得为平那个同事陆芳咋样?”守义听后一下子也来精神了,兴奋地说:“当然好啦?可人家是正式老师,跟咱为平人家能乐意吗?可她又比咱为平大三岁……”葛华说:“我听着陆芳的言谈中,是很喜欢为平的,很有可能他们正在搞着呢!明早我跟为平说说,让为平再加把劲儿,争取过年前把陆芳领家里来!大三岁咋啦?‘女大三抱金砖’嘛……”两个人越聊越睡不着觉了,他们反复地想象着明早,乃至日后的连连好事。这一夜,反而成了他们的难熬之夜……
正当为平对着这盆君子兰发呆时,葛华兴奋得没敲门就进了屋,当她见到为平这副表情心里明白了,愀然变色地说:“为平!妈再劝你一句,别再执迷不悟了,把这盆花及早扔掉!”为平笑了笑说:“妈,咋啦?这盆花有啥罪呀?”葛华是真的非常喜欢儿子,见到儿子这一笑,她立即就转怒为喜了。
“为平,妈昨晚想起来一件事,你一定要好好跟我谈谈!”为平把眉头一皱说:“妈,是不是又要催婚啊?我才多大呀,不着急……”葛华正言令色地说:“咋能不着急呀?这又到年关了,过了年你就二十二了!咱村里像你这么大的,都有的当爸了!为朋比你小一岁,人家的对象都搞成了,你如果再耽误,将来就找不到好的啦!”
为平说:“妈,现在又没有合适的,你叫我到哪儿去找啊?”“咋没有?分明是你不上心!人家对你有这个意思也不敢表白,可你呢?又不去主动向人家表白,如果出于腼腆,在这个时候就需要找一个中间人出来,给你们之间把这层窗户纸捅破喽!我看你们学校的那个陆芳就很好嘛,夏天她来的那两次,我也看得出来,她对你很有那个意思,妈想劝你加把劲儿,争取过年之前把她领家来……”
为平一听到的陆芳两个字,心头不由得一紧,他知道,陆芳对自己那份感情是真挚的。她曾放下自己清高的姿态,在尘天粪地的大街上跟着自己推三轮车,也放下了教师神圣的光环,系起了围裙干起了杂活,还为了维护自己的那份工资,不惜再次得罪邱主任,她还护着自己让自己偷偷地学习。她是那样关心自己,关心自己的所有事情,她又是那么一心一意地帮助自己。
然而,在她登船离岸之前,却连一个字也没给自己留下。自己对陆芳是愧疚的,自己辜负了陆芳,或许自己早一天果断地向她表白,主动地说爱她,她也可能就不会这样毅然地离去了。
想到这些,为平很忧伤地说:“妈,陆芳已经去美国留学了……”葛华听了,愕然地瞪大了眼睛,她心中所有的幻想,瞬间都破灭了。她的心情低落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说:“从今天开始,你不能再惦记雨杉了!你要为自己的将来做个打算了!”为平低头不语,葛华还以为为平,是在为陆芳的事儿伤心呢,便又心疼起了为平。葛华看了看这盆君子兰,和雨杉送给为平的那个花瓶,无奈地摇了摇头走出了屋子。为平独自站在屋子里,心情陡然变得很糟糕了。
正当为平黯然失落时,忽然听到院外有人喊:“为平大哥!你在家吗?”原来是冷松来了,为平急忙迎了出去,“冷松,我在呢!”出门一看,冷松穿着一身崭新的绿色军装,玉树临风地站在门前!看着冷松俊朗的面庞、坚定的眼神,透着一股强大的活力!“呦!军装都发下来啦?真精神!快进来!”冷松还庄严地给为平行了个军礼,然后笑呵呵地随为平进了屋子。
“大哥,我终于如愿以偿了,三天就可以随着带兵的走了!”冷松神采奕奕地说着。“好啊!到了部队上一定要有毅力,遇到再大的困苦也要坚强,千万不要怕苦怕累……”为平说着说着突然笑了:“去年冬天,你还为了这件事,好悬没把我四叔气死!哈哈!”冷松也笑了,“我爸发脾气的时候就像火山爆发,心情好的时候就像新鲜空气一样,跟不存在似的!哈哈……”
两个人正说笑时,周守义进了屋,冷松很礼貌地站起来打招呼。平心而论,周守义对李进喜的这两个孩子都非常喜爱,这俩孩子一点也不随李进喜那么冥顽不化。周守义微笑着问:“冷松,这次当兵走的,咱村里还有谁呀?”“二大,一共有两个,那个是周俊田的儿子周少强,可他差一点就走不成了!”周守义问:“哦?那是为啥呀?”“体检时,他被发现手臂上刺了‘忠义’两个字,带兵的说他这是流氓作风,坚决不收。后来他爸周俊田又请客、又送礼的,最后把那两个字除掉了,带兵的这才同意把他收下了。”
周守义笑了笑没有说话,但他知道,周少强这个孩子从小就被周俊田宠坏了,听说这两年,他小小的年纪,就与社会上不三不四的人交往上了,抽烟、喝酒、留长发,还穿奇装异服。这次能当兵走是最好的选择,能在部队上受受教育,否则这孩子就毁了。
又聊了一会儿,冷松打算回家了,为平拿出来一个黑皮笔记本送给了冷松。“这是我提前准备的,本想今天就给你送去,现在你来得正好,祝你一路顺风!到了部队别忘了给我写信……”“好!谢谢大哥!”冷松接过精美的笔记本,轻轻地翻开了扉页,上面为平工整地写着祝语,还留下了唐朝诗人李贺的一首诗:“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云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冷松看完,合上了本子,对为平笑着说:“不愧是大哥,写到我心里去了!”说完就欢蹦乱跳地走了,为平把他送到了河堤上。这时,浓雾渐渐地淡了,已经能看到河对岸钻天杨的树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