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倩在微信里就和秦升吵了起来，她等不到第二天跟他电话了。她质问他为什么骗她，虽然她知道他会怎么说。果然他回过来“如果我告诉你，你肯定会不高兴的”。她想问他这是他第几次骗自己，但是经过这次他说了她还会信吗？他会说实话吗？他还瞒着自己什么事？单是这样想，她就已经要发疯。

她问他，他们俩出来干嘛，买东西吗？“告诉我实话。”她发过去。秦升说妻子单位发了两张话剧的票，就在附近。看完了她说要买点东西，才到南京路来的。“你为什么不拒绝她？”她问他。“你为什么让她挽着你！”发的时候她手都在抖。以前他们也在微信里吵过，但像今天这样失控还是第一次。

“袁倩，我不可能什么事都拒绝她。她也会怀疑我的。”他怕她怀疑吗？“上次你说考虑的事情呢？你考虑过了吗？”他没有回过来。再追问。很久她收到回复“袁倩，给我时间”。她本来还想问他要多久，但最后忍住了。

那天后来他们没有再发消息。第二天秦升问她要不要打电话，她也不回。五号一大早父母就把小菲小芙接走了，只剩下她跟程历，袁倩一下子觉得尴尬起来。她收拾屋子，打扫卫生，程历也来帮忙。她想起上一次他们这样一起打扫好像还是刚结婚那会。

下午出门，两人先是自管自走，在路口等红灯时程历牵起了她的手。他们已经很久没有牵过手了。除了大拇指，其余四指被他拉着。袁倩想起前天在商场看到秦升被妻子挽着的那幕。自己现在不也和他一样吗，不主动，但也不拒绝。她又有什么资格质问他呢？

到王开照相馆拍照。两人按摄影师说的摆pose。程历手搂住她腰的时候，她有一瞬间的僵硬。——她想起了另一双手。暖热的温度透过衣服熨到皮肤上，有一种陌生的，奇怪的感觉。她思念起秦升，早上他发消息来，说今天在公司加班，只要她有空，随时可以打给他。她还在生他的气……

拍完选照片，程历接了个电话，店里有些吵他便到外面去打了。袁倩犹豫了下，跑进卫生间，打给秦升。两个人先是沉默，后来她又把前天的事拿出来说。她希望他跟她道歉，虽然那天他已经在微信里跟她说过对不起了，但她想听他亲口说。秦升迟迟不说，袁倩有些急了，她不能耽搁太久。

感觉到她的焦躁，秦升问她在干嘛。“我在外面。”突然她起了个念头，补充道，“跟他一起。”她多希望他能问一句，他们在哪，在一起干嘛。但是，他只是在片刻的沉默后，说了个“哦”。“你都不问问我是为什么吗？”她觉得一阵气闷，“你都不在意的吗？”眼泪就要出来，她挂断了电话。

走出去，正好撞见程历回来。“我去了趟洗手间。”袁倩道。程历看着她，问她眼睛怎么红红的。“哦……刚才眼睫毛掉进去了，”她笑笑，“过一会就好了。”

出来天色昏暗，步行街上的街灯已经亮了，红色的“铛铛车”缓缓驶过。怎么可以开得这么慢，袁倩想道。两个人朝外滩方向走。

“要不要逛逛再去吃饭？”程历问。

“不要了。”

“你怎么了？”

“……没什么。”

“你好像不大开心……”

“没有啊，”袁倩道，“晚上你想吃什么？”

程历说他订了一家店，环境很好，就在外滩。走到中山东一路。“你说的店是哪家店？”她问程历。“快到了。”袁倩有一种预感。到了外滩6号他停下来。“就是这了。”果然是这，“CASANOVA”。袁倩想说我们换一家吧，但程历在一边说着这里的位子有多难订，那天他们说好要出来吃饭他就订了。“我还订了露天的位子。”他笑着说。

这里的位子难订袁倩知道，去年秦升也是提前了好久来订的，他们一周年的纪念日，就是在这吃的饭。“你是怎么知道这里的？”她问程历。“上次招待几个老外，他们指定要来这。不过是不错，我当时就想下次可以带你来。”他边说边看向袁倩。她勉强朝他笑笑。

服务员把他们引到露台餐厅，袁倩一眼就找到了去年她和秦升的位子。那里已经有一对男女坐着了。点了单，程历去洗手间。服务员把桌上置身于玻璃杯中的白色蜡烛点燃。袁倩拿出手机，没有秦升的消息。他还在加班吗，他回去了吗，她想问他，但是他为什么一条消息也不发给她……那口气又憋上来。

她走到景观台。外滩的灯已经全亮了，欧式的建筑在金属感的灯光下那么低调华美，复古浪漫。这里是观赏夜景的绝佳位置。那天秦升特地请了两小时假，吃了饭他们在这看夜景，他从后面抱着她。十二月的天他们不觉得冷，她在他的怀中，那时候她真的觉得他们可以一生一世这样下去……眼睛迷蒙起来，她突然有些恨他……她拿出手机，拍了张夜景，发过去——既然他让她痛，她也要让他痛！

然而没多久她就后悔了，他会不会以为是她带程历来这里的，他应该知道她不会这样做。他生气了吗？现在她也没法向他解释了。

吃饭时她心不在焉的，时刻留意着手机。然而没有，什么消息都没有。程历回忆着结婚当日的种种，她不想去回忆那些，只好勉强应付着。说完他又开始讲这些年家里的事，女儿的，父母的，还有他的工作。见袁倩始终兴致不高，他也不说话了，两个人默默吃饭。“你怎么了？”他终于问道。

“什么怎么了？”

“一直在留意手机，有什么事情吗？”

“没有……”她借口道，“我在想我妈那边不知道顺不顺利……”

程历不响，过了一会道：“袁倩，可能这两年我因为工作，或者父母，有时候疏忽了你，但是……”“没有，你别这么说……”

其实她倒是希望他能疏忽她，越疏忽越好，那样她对他的负罪感也好少些，也可以更自由些。每次这样想，自己都觉得可笑，怎么会有妻子希望自己的丈夫疏忽自己，那么荒唐。

“我知道你这两年把大部分的心思都放在了女儿身上，小芙生病，你带她看病什么的，也很辛苦。但是我希望你也能留意留意我……”

她没想到他会说出这句话来，抬头看他。程历也正看着她。

“好……”除了好她还能说什么。

两个人都不说话，气氛尴尬起来。程历突然道：“对了，你还记得结婚那天我唱的歌吗？”袁倩想起来是光良的《第一次》，那是婚礼上他送给她的礼物。她不想说出来，但又不好说忘了。“……是光良的吧。”

“嗯，光良的《第一次》，”程历笑道，“你想听吗，我还会唱。”“不要了，在外面……”她尴尬地笑笑。

谁知他还是唱了起来。

“当你看着我，我没有开口已被你猜透。还是没把握，还是没有符合你的要求……”夜色中他低低唱着，羸弱的烛光映在他脸上。除了开头两句略干涩，他唱得很好，他的声线有点光良的味道。

第一次，其实他才是她的第一次，她真正意义上的初恋。当年她也是真心喜欢他的吧，父母那样反对，是她坚持要跟他在一起。如果没有再遇到秦升，他们会好好的吧……烛光中他的脸开始模糊……

“……哦，第一吻你深深的酒窝，想要清醒却冲昏了头，哦，第一次你躺在我的胸口，二十四小时没有分开过……”

但是秦升，秦升也是她的第一次啊！她最初的爱！她最深的爱！脑海中越来越多秦升的画面涌出来——

他第一次向她伸出的手，第一次只看着她，注视着她，第一次他覆过来时身上的味道，第一次耳边低语，第一次，他火热的体温……杭州，大雪，红伞，实验室，秦袁路，吵架，婚戒……无数的瞬间掠过，眼泪冲破那道气涌出来。

“别再唱了……”她抓住他放在桌上的手。程历以为她是感动了，继续唱着：“感觉你属于我，感觉你的眼眸，第一次……”

“不——程历！不要唱了！不要……”她用手捂住了脸。

“……你怎么了？”程历不解地盯着她。

有一秒钟她真的想告诉他，她不想再骗他！

“对不起，程历……我”

桌上的手机终于亮了，两个女儿的照片出现在屏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