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是在学校的操场上，我穿着肥大拖沓的校服，跟着方方正正的队伍跑步，嘴里的口香糖让我急切的想吐掉，它真的让我喘不过气来。然后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深蓝色背影，拖着一个巨大的深灰色行李箱，步履迟缓地往教学楼方向走去，他佝偻着脊背，吃力的想把箱子搬上台阶。所有人都在跑步，呐喊着吃力又亢奋的号子。没有人认得他。
后来我才知道他就是那个省十佳教师方华，我们的新语文老师。
我不喜欢他，我们都不喜欢他。他实在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语文老师。他的眉头总是皱着的，批改作业的时候，讲课的时候，走路的时候，吃饭的时候。他可以为了洗手时不小心溅到袖子上的水渍而焦虑，也可以为了周瑜的生不逢时而嗟叹。他就像一个忧心忡忡却体弱多病的君王，坐在破旧的龙椅上指点着不再属于他的江山。
然后就在今天我知道，他死了。
他的病太严重了，再多的钱也无法医治，于是他就和他的妻子一起回了家。去世以后，贡献了自己的眼角膜和肾脏。
听到这消息的我愣了愣，我已经记不清他的模样，只是记得一个安静的夏日午后，那是一节语文课，同学们该睡觉的睡觉，该聊天的聊天，他就那么讲着他的课。那节课讲的是屈原，他说他觉得屈原一点也不伟大，也没有怎么爱自己的国家，屈原其实一点也不想死，他只是太爱自己了。我们听不懂，就继续做自己的事情。趴在桌子上的我，抬起头来喝水，不经意的瞥了一眼讲台，却惊讶的发现，他哭了。
很久以来我都不知道他为什么哭，在哭些什么。直到今天，我望着他的遗像，他坐过的办公室，他撕过的我的作业本，我才明白，他可能只是在哭自己，仅此而已。
以此缅怀我的老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