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妈怒气冲冲地说：“那次回老家，我都想好了，要不是看到小杰太小了，我早就跳火车死了！”
我在脑海里迅速搜索着，回想着以前的相关事件。立刻，我明白过来，老妈所言不虚，应该是初中刚毕业的那一次暑假，妈妈带着我和妹妹小杰，一起回了一趟东北。
从大西南回东北3400公里，在80年代，绝对是一次时间漫长的旅途，数不清的车站，一路走走停停，中途还要转几次车，对这次意外的回乡旅程，我们姐妹两个，充满了惊喜和期待。
我记得，为了打发路上的时间，出发前，我带了一套红楼梦，为了保护心爱的书本，还给一套书都包上了平整的书皮儿。
但是路上，书皮儿变得鼓鼓囊囊的，每次翻动，都会不听话地回弹过来，我以为，可能自己包得太厚了，也没有在意。
但是，车开了几天，一天夜里，妈妈把我叫醒，手里拿着我的那本《红楼梦》上，俯下头悄声对我说：你要记着，这书里有钱，不要告诉别人，也别给小杰说。
她说了一个数目，我当时在睡梦中被叫醒，并不十分清醒，一边听着，一边机械地应着，也并没听清是多少，只是迷迷糊糊记得有这样一件事。
第二天醒来，回想头一天晚上的事情，以为是做梦，但是，当我翻开书皮，发现那里面竟真的有厚厚一摞纸币！
只是那一眼，我便惊着了，手象是烫着了一样瞬间弹回来，也没敢数数到底有多少钱，赶紧把书皮合上，看看有没有被其他人发现。那个厚度，对于小小年纪的我来说，绝对是一笔巨款了。
惊魂未定的自己，百思不得其解，一路上，我几度想向母亲求证，她却从来没有回应我，好像那一切真是只我做过的一个梦。
但是，自己在书皮儿隐藏处看到的那些纸币，却是真真切切的，告诉自己，那并不是虚无缥缈的梦。
到达目的地之后，发生了太多更加激烈的事情，让小小年纪的我，应接不暇，对于这一件中途之中深夜插曲，我并没有多在意。
这一次，母亲提起，看着她脸上的表情，那似曾相识的万般委屈的表情，刹那间我勾起了当初那个深夜的回忆。
象以往无数次一样，这一次，母亲也试图继续哭诉，回想到那一幕，我悲从中来，我顿了一顿，以自己从未听过的声音，厉声反击：
“你好意思吗？！”
我看到老妈惊愕的眼神，她应该从没有料到，眼前这个一贯乖巧孝顺的大女儿，会以这种陌生的语气回应她。她没有料到，对于这一点，我自己也没有想到。
“你有没有心？！说这些，你不脸红吗？！”我不顾她意外的眼神，继续控诉：“现在，我也是当妈的，我知道，一个当妈的，不可能这么自私！就算是当妈的真活不下去了，也会先想着给自己的孩子留条活路。你想跳火车，把我们两个孩子丢在火车上，你想过我们会去找你吗？你想过我们会不会走丢吗？你想过把我们丢在几千公里之外的火车上，我们怎么办吗？”
她的眼神第一次显得退缩，我头一次在她的身上见到了有些内疚的表情，这时，我才意识到，几十年来，我们竞从来没在她身上发现这种情绪。老妈似乎代表着永远正确，永远高高在上，不可置疑。但是，这一次，面对这一串连珠带炮的灵魂质问，她半天无言以对，一阵难堪的沉默之后，她吞吞吐吐地说：“那时候，我是不想活了啊！”
见她又要做出准备哭诉的表情，我接着大声质问：“你自己想死，把我们丢在半路上，你想过我们怎么活吗？！你想过安顿我们两个吗？我们那时候，还是孩子！”
几十年了，每一次，遇到了问题，一说不通，无一例外，母亲都会以死相逼：你们这样不听我的话，我不如死了算了！
每次到了这个环节，我们都会不顾原则的让步，作为孩子，怎么会舍得自己的妈妈去死？只是听听这样的话，也是承受不了的，为了表明我们对母亲的爱，每一次，我们都会让着母亲，即便她的要求有多么不合理，即使她的理由听起来有多么荒唐，因为她是我们的妈妈，因为我们对她的爱，更因为她对我们的爱。一直以来，我们毫不怀疑，母亲毕生辛苦，都是因为爱着我们。尽管有时候她的要求显得不合情理，我和妹妹，和当时在世的老爸，总是依着她。
我哭诉着，万般不解，为着母亲一直以来的她描述人设的崩塌，为着自己并不被爱的新发现，为着半生以来怎么做都得不到母亲的认可，我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淌。我隐约也知道，应该不只是这些。但是，那一天，我头痛欲裂，除了这些，暂时 也不愿意去想别的。只是不被爱，单就这一点—-不被自己深爱的母亲所爱，就已经让我绝望了。
我无法明白，象我这样的女儿，几乎是倾尽自己所有，倾尽自己所能，去满足母亲，想方设法地去让母亲高兴，然而，她始终像是一块冰凉的铁板，一直冷着脸，除了挑剔和苛责，在她的脸上，几乎看不到别的表情。
那一天晚上，我想了很多，多年以来，弄不明白的许多事情，似乎都找到了答案。小时候，自己病得生死之间，天亮时母亲伸出一根手指，完全无接触地试探我的鼻息（那是她多次描述试探死人还有没有气的经典动作）。本来我家生活条件不错，但我们一年里，只能在生日当天吃到两只吃蛋，而母亲却每天早晨雷打不动地给自己蒸两个蛋羹，我们两个孩子只能长年远远看着，不敢出声…..
迷迷糊糊睡着了，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的后背长出了一个洞，深不见底，起床之后，那个位置便开始莫名其妙地疼痛，直到现在。
如果让我再做一次选择，我宁愿永远也不知道这个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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