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父母闲聊的时候，话题常常是电视或网络上的即时新闻，对以往他们所经历的、带有历史感的话题倒反而较少涉及。不过我却更喜欢听他们以前经历的故事，因为这样的故事更能满足我对过去历史的好奇和探索，尽管这往往需要恰当的契机去撬动话题的展开。
今天，表舅来看母亲。顺着某个话题，她就给我们讲了家族里的两个小故事。故事虽小，但也饱含生活的沧桑，折射着历史的光辉，让我对先辈们的苦难生活、社会图景有了更为直观和鲜活的体验。
我的外婆有三姐妹和一个哥哥，外婆在三姐妹中排行老二。小妹我们叫她东陇老姨，据说小时候非常聪明懂事，并且对家庭富有牺牲精神。那时，因生活贫困，家里就将自家房子隔了一半卖给了邻居。邻居却将房子用来养牛，里面堆满牛粪和饲料，导致外婆一家每天臭气熏天，无法忍受。小妹看着心焦，又无计可施，就建议家人干脆把自己卖给富人家作奴婢，换点钱回来把房子赎了。结果家里人经过商量，狠狠心真的把她卖到了汕头，做了有钱人家的奴婢。老姨吃了几年苦，家里才攒钱把她赎了回来。
第二个小故事是有关外婆哥哥的，即我的老舅。老舅娶了个性格剽悍的妻子，婆婆也作风强势，因此长期婆媳关系不合，闹得一家子鸡犬不宁，老舅对此左右为难、毫无办法。有一次妻子赌气回娘家时，偷偷舀了一瓢水倒进了放水稻种子的筐子里。这筐种子是留着春耕时播种的，那可是全家人的命根子啊！几天后，外婆家里人发现种子都发了芽，这时候全家直接崩溃了。当年的种子对农家人来说意义非凡，因为种子坏了，春天没得播种，来年是要挨饿的。
因为毕竟是发生在过去的事，母亲讲给我们听的时候语气平缓、神态淡然，而我听起来却似乎觉得有点惊心动魄。比如说我的老姨，在世时我跟她还是比较熟悉的，那时候她已经是一个70多岁的农村老人了，我从来没有觉得她有什么与众不同，她是那么平凡谦逊。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当年她有如此堪称伟大的壮举！对一个10几岁的少女来说，该是享受父母、哥哥姐姐疼爱，挥洒青春的大好年纪，却要远离家人，到100多公里之遥的地方做婢女。这不是谁都干得了，更不是谁都这么无怨无悔的。
我对老舅已经全无印象，不过这个故事的信息量却相当丰富。如果仅仅是普通的家庭纠纷，断无做出浇种子这种凶残行为的可能和必要的。当年是什么样的仇恨促使她的妻子如此绝情，如此不计后果，或者她又是受了多大伤害与委屈，在怎样的绝望与无助中决定玉石俱焚的，我们已经无从知晓，但故事里隐隐传达出来的罪恶却的确让我有点后脊发凉。
故事虽然很小，但因为是发生在我亲人身上，所以听起来特别真切、具体、平实、富有生活气息。故事仿佛就发生在不远的过去，细节似乎触手可及，但故事的背景却又是如此遥远，遥远得就像故纸堆里发黄的纸片，一摸即化。
此外，故事里涉及到的人口买卖、奴婢制度，农民的苦难生活，这些原本只是历史课本上有关封建社会抽象而教条的知识介绍。经过母亲的讲述，才知道它们原来曾经如此具体鲜活地存在于我们先辈的生活之中。培根曾经说过：读史使人明智。这些存在于普通人家的故事同样折射着历史的光辉，值得我们去细细翻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