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丁”电话的时候,西弗已经准备上床睡觉了。西弗不是一个爱熬夜的人,在晚上11点接到电话还是让西弗在愠怒之余带有些许惊诧。
“来喝酒吗,有点烦心事。”
西弗抬起眼皮看了眼墙上的表,沉吟了一下。
“好。”
“丁”的家离西弗不远,只有几个街区的距离,走着就可以到。西弗披上大衣,走在没有多少路灯的昏暗背街小道上,低着头,哈出的气凝结成白色的水雾慢慢消散在空中。他摸到自己的兜里还有上次钢琴课的票根,褶皱的躺在大衣兜里。西弗轻抚着票根,心中飘过一丝暖意,想到“晴”那天在雪中回家时那高挑的背影和她从包里拿出来的红色针线帽。
那个帽子是她自己做的吗?应该是吧,她仿佛把自己的生活打理的井井有条,一切和她有关的都被渡上了一层优雅的味道。这个针线帽一定是她做的,要是能和她去约一次会....
想到这里西弗自嘲般地笑了出来,笑的声很大且停不下来,像是自我对自我的欺凌。
***
在敲门之前,门内传来了嚣张的摇滚乐声。西弗慌张地退了一步,四处张望了一下,随即如梦初醒般死盯了会儿门牌号,在确定了是“丁”的家后,才带着困惑和犹豫敲响了房门。
门开了,是“丁”没错。拿着啤酒瓶晃晃荡荡地开了门。脸上挂着酒精浸染后冒着傻气的呆笑,眯缝着眼睛想确认来的人是谁。当他费力地确认完是西弗的时候,欢呼了一声给了西弗一个拥抱,倒不如说是直接把身体瘫到了西弗身上。
“你不是说来陪你喝酒吗?”
“没错啊,我不是在这儿,酒也在这儿嘛。”丁在西弗肩头呢喃着,半闭着眼睛。
“但你没说有别人啊。”
“我要说有别人你会来吗?”
西弗无言,想转身回家,但被“丁”生拉硬拽地拖到了房间中。
“嘿兄弟们!我们今天的主角到了!!!”丁用他醉后慵懒的声音拼尽所有的力气吼了出来,而在房间中的几个朋友也跟着欢呼了出来,像是在对西弗表示欢迎。
但他们的眼神里好像除了醉意带来的朦胧,还有一丝别的味道,是西弗熟悉的那种味道。
沙发上一个唯一的一个艳俗女人站起身,向西弗缠绵了过去。她身上的廉价香水味让西弗一阵反胃,而那个女人也在尽力讨好般向西弗的耳朵里吹气,疯狂般的想挑逗出这男人封闭已久的性欲。
“让我拿走你的第一次好嘛?”女人充满色气地在西弗耳边低语道,然后往耳朵里哈了一口气。
西弗不自觉地勃起了,虽然他被这艳俗的香水味熏的喘不过去。但一个女人在身边这样的挑逗,是个男人都可能会把持不住。他沉沦在性欲挑逗下的兽欲,像反手搂住女人到旁边的房间云雨一番。
直到他瞥到了“丁”和其他人嬉笑着站在一旁,西弗逐渐恍然于他们眼神里自己熟悉的味道。
是嘲弄。
这一切都是计划好的。
愤怒,一种从未有过的歇斯底里的愤怒,从西弗的胸膛开始,烧遍了全身。西弗推开挑逗他的女人,一把掐住了“丁”的脖子把他按在了墙上,死盯着他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
“在你们眼里我就是个笑话吗?”
被推倒在一旁的妓女爬到了沙发边的一个小角落,瑟瑟发抖地盯着这一切。被摁在墙上的“丁”则痛苦地拼命想掰开卡着自己脖子的手,尖叫着:
“我们....只是....想帮你....解决。”
“丁”的声音比往常更细,被掐住的声带用挤压的空间费力地发声着,像是一根细针精准且匀速地扎进了西弗的胸腔。通畅人很难在愤怒的时候感觉到疼痛,都是在冷静下来后才有感受。但西弗此刻却感觉到钻心但不剧烈的骚痛隐隐约约,延绵不绝的刺激着自己,像拱火般升腾着自己的怒火。
西弗感觉自己像一个乞丐,在冰冷的街道上等人施舍着一点零钱。这点施舍是友情,是爱情,甚至是性欲,总之都在施舍之前偷偷标好了价格。他慎重地给“丁”留了一个自己世界的门缝,羞怯地等着他的窥探,结果却只是换来意味深长地怜悯,仿佛像看垃圾一般从门缝中审视着自己。最终成为别人口中日常的谈资,讨论着他的卑微,炫耀着自己的高尚。
感觉自己只是一个供别人娱乐的笑话。
西弗松开了“丁”,推开剩下几个朋友逃出了屋子。离开后,胃里感到一阵恶心,抵在了电线杆旁吐了起来。吐完便在这寒风中漫无目的地走着,像是孤魂野鬼般游荡。
不管是哪个世界,都只剩西弗一个人。
***
当西弗回过神的时候,自己已经到那个普通到容易被人忽略的音乐楼前了。这里离自己的家有将近3英里,西弗有点惊讶自己可以走这么久。
推了推门,没有锁,可能是忘锁了。楼里很黑,显然上最后一节晚课的学生也已经下课了。西弗摸索着找到了开关,打开了灯。刺眼的白光晃得西弗眯起了眼睛,尽力驱散掉短暂的晕眩感。
钢琴的位置没变,十多架钢琴围着一架钢琴,就像是见到“晴”的那天晚上一样,仿佛在那天之后就没有人用过这个教室上课。西弗四处张望了一番,确认了没有他人,便坐在了上次弹的钢琴旁边,自然而然的弹了起来。
弹得曲子自己很熟悉,是那种慵懒的爵士小调,好像自己在很久之前演奏过,但具体是什么时候已然记不太清。西弗的脑中浮现出一个画面:自己坐在一个蓝调爵士酒吧的钢琴旁,随心地弹奏着这首不知名的爵士小调。但自己的视角是在台下,仿佛自己是自己的观众,拿着一杯威士忌看着自己的演奏。他抬头看了看周围,有一对情侣在昏暗的灯光下握着双手拥吻;有一个男人坐在吧台边,手握着一杯啤酒仰头牛饮,自己和男人的眼神有了交集,看到他的眼神里有深深地疤痕;也有一位老妇人,穿着英伦淑女那种考究的西装大衣,随着音乐挪动着已然不苗条的躯体,暂且称之为“舞蹈”吧。
西弗看着台上的自己,嘴上咧着快乐到放肆的大笑,身体随着音乐夸张的扭动,情绪像慈善品一般阔气地挥洒到每一个琴键上,眼睛半闭着,像是在享受。
台上的人好像是大学的自己。
画面像是开了快放键一般迅速且充满喜感地快进着,西弗看到自己弹完了琴,从舞台上跳了下来,和每一个自己搭讪的人闲聊着。这种闲聊没有被迫与别人交谈时的紧迫感,反倒是有一种自信,像是要发泄掉在舞台上积压的兴奋感一般和别人闲聊,像是一种分享。随后到吧台上找老板讨了杯酒喝,再和来到自己身边搭讪的女孩逗逗情,也许今天运气好能来一晚上快活。
西弗站在自己后面,看着年轻的自己。他为以前的自己感到骄傲,又为现在的落魄感到寂寥,仿佛在审视两个人一般可怜着现在的自己。
究竟是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个孤独肥胖,寂寞阴沉的自己?
自己还能回到从前的自己吗?
西弗用力地朝钢琴键拍了下去,杂乱无章的混音传到了整个楼道。西弗虚脱般急促的喘着气,仿佛从“丁”家走到这里的疲劳在这一瞬间打开了禁锢的牢门,肆无忌惮地扑到了自己身上。
西弗趴在钢琴上,想让自己恢复点力气,但一趴下就被压的无力再爬起来。他吃力地扭过头,看着教室的门。
为什么当自己打开尘封已久的自我时,迎接自己的只是这个世界的恶意?
也许是封闭的太久了,早已和这个世界的“善”与“恶”格格不入。
自己没有必要去强求一个答案了。未来孤独或不孤独,自己好像都有办法苟活下去。像在井底独自深沉的狗,望着被井壁切的浑圆的黑夜中等着残月,然后象征性的嗥一嗓子证明自己还存在于这世界。但向谁证明,连自己也不清楚,仿佛只是例行公事般机械地做着这些事尔尔。
被嘲笑或被可怜,自己也可以忘掉这些屎人像一幕喜剧般苟活下去。
是累了,还是放下了,西弗自己也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