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他呆了半晌,信步向回走,岛上的路也不难找,不多时便望见方小七给他指过的住处了。
他走到屋前,方小七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纪当家,你到哪儿去了。我一直等你歇息呢。”
楚图南勉强笑了一下,“哦,我喝多了酒,随便到海边走走,不妨事,你也早歇着吧。”
方小七却不肯走,执意道,“那可不行。喝多了酒,再吹海风,可最容易将酒气逼在心里。我备了些醒酒鱼汤,你趁热喝了吧。”
楚图南心下一暖。虽然方小七算不上生死相交的兄弟,但经过这几日,特别是日间一战,方小七在他眼中绝不再是千刀万剐的海贼了。
想到此处,他心下又乱了。纵然自己想饶过这些人,收归朝廷用,但自己只是暂领神皇渡主将的前骑校,要定夺这等大事还远不够资格。
“尽人力而听天命”,朴东青这句话不知怎么钻入自己脑中。楚图南叹了口气,不知不觉随着方小七进了屋。
屋子陈设颇为简单,一床一桌两椅而已,但整洁得很。方小七让他坐下,转身出去,不多时端进一碗热气腾腾的汤来。
楚图南远远闻到鱼汤的鲜味,精神也一振。他也不客气,接过汤来,边吹边喝,不多时将一碗汤尽喝了进去。热汤入肚,果然感觉好多了。
楚图南一笑,“小七,多谢了,你也早歇着吧。”
他见方小七退了出去,揭开床上薄被,倒身下去。头一沾枕,眼皮沉沉地抬不起来,竟一下昏昏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约略觉得有日光晃动。眼皮跳来跳去,就是不愿睁开眼。楚图南试了几次要起身,但手脚俱软绵绵地无力,只想就这么躺下去。
又过了一阵,楚图南猛然醒得,“日光都晒到脸上,那就是爬得老高了。”他霍得翻身而起,脚一沾地,一个踉跄,险些跌倒,两脚若踏进棉花中一般。
楚图南煞是心惊,自己酒量再差,也断无睡过一觉感觉更差之理。他望向窗外,只见外面阳光遍地,早洒得到处金辉了。他心下隐隐觉得不妥,忙勉强提起气来,推门出去。门外一片安静,自门前至远处岸边,都不见人影。
楚图南向左右房舍看去,毫不见人迹。他放声大叫,“方小七,小七!”却没有人应声。楚图南深吸了几口气,提气向海边跑去。
到了湾口处,远远见一群人守在岸边不知做什么,十几艘船只剩下三四艘。
楚图南心中叫着不好,加速奔过去。来到近前,为首一个人回过头来,正是方小七。
楚图南抓住他手臂,“他们,他们是不是出海去了!”
方小七见他赶来,喜道,“纪当家,你醒了,我怕打扰你休息,特意没有叫你。咦,你怎么知道他们都出海去了?”
楚图南急道,“那些倭人呢?是不是都被带走了?”
方小七又奇道,“纪当家,好象没有人对你说过此事啊,你怎么,怎么…”
楚图南已不听他再说什么,迈步奔向一艘船。
方小七喝道,“纪当家,你要干什么?”
楚图南冷冷道,“方小七,你若还识得我,就与我一起出海追他们。”
方小七摆一摆手,后面跟上来十来个帮众,跟着楚图南上了一艘船。方小七边走边问,“纪当家,你如此急急忙忙,难道出了什么事么?”
楚图南哼了一声,“他们走了多久,哪个方向?”
方小七哦了一声,吩咐向西北驶去。楚图南见船行甚稳,才稍放了心,盯着方小七道,“你昨晚的汤里放了什么?”
方小七奇道,“现打的鲜鱼熬的汤啊,当然有鱼了!”
楚图南摇头道,“不对,汤里一定有东西,我喝了居然到现在还晕晕乎乎。你说,这汤是你自己熬的么?”
方小七笑了,“我让下面弟兄熬的,这又怎么了?”
楚图南不信他会在汤中下东西,但那汤必有门道,自己一口真气现在还提不上来。
他示意身旁人都退开,低声道,“小七,我只问你,你们横海帮的首脑是不是个女人?”
方小七脸色一下变了,吞吞吐吐半晌,才犹豫道,“纪当家,你救过我命,我不能瞒你。不错,海东青本是我们以前帮主的夫人。海老大其实并非是老大。可是,你怎么知道?”
楚图南点了点头,“你既以诚相告,那鱼汤定不是你所为。只怕,海老大已有查觉。”
方小七不明他意,还要再问,楚图南已道,“将船驶得再快些,快赶上他们!”
方小七见他脸色肃然,忙吩咐下去。这船本小,驶得甚速。过不多时,遥遥地见前面一队船在行。
楚图南抢上甲板,向前望去,见前面的船果然都在船尾拖着东西。他叫道,“小七,你快来看!”
方小七顺着他指处看去,半晌才道,“纪当家,你别大惊小怪。他们是在钓鱼。”
楚图南怒道,“那你知道了!什么钓鱼?这不是虐杀么?二百多倭人都被他们,被他们…”
方小七点了点头,“纪当家,这法儿虽然残忍些,但那些倭人,本也不是人,他们…”
他话犹未说完,楚图南已轻呼了一声。原来他低头见到海水中都是暗红之色。此时,小船追得更近了,只见前面船队之尾拴得果然都是些人。这些人一半浸入水中,拖在船后。一道道殷红自船后拖出轨迹来。
忽地,海中黑乎乎地一闪,一个三角形的鳍在水面上一冒。接着,又是一个。一个接一个,刹那间,这一片海上,密麻麻地布满了数百个鳍。
楚图南变了颜色,“这是鲨鱼!他们果然引了鲨鱼来!”方小七拉住了他,“咱们就在这儿看着吧。别靠近了!”
楚图南情知来晚了,再上前也不济事。只见海中群鲨都向那些船的船尾扑去。那些船上的人见鲨群现身,也不再向前行,绕着这一处划起圈子来。
海面上,一大群鲨鱼围着十余只船追逐,甚是可怖。不时有鲨鱼欺到船尾,跃起咬去,便有惨叫声传来。一声声叫声撕人心肺,在海风中也传出甚远。
楚图南紧紧握住船舷,想看又不忍再看。他一生征战无算,但这样的景象却是平生首见。直过了小半个时辰,海水被染得更红了,惨叫声也渐渐少了许多。
楚图南长叹一声,“小七,你们平日里都是这么对待俘虏的么?”
方小七摇摇头,“这钓鱼之法只用来惩治叛帮之人。倭人可恶,我们才这么做。”
楚图南盯着他道,“你们就算要杀,大可一刀砍下他们的头来。唉,算了算了。”
他心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可见非我族类,在眼中便不可算做同类了。
他不愿再看,刚想回舱,见远方白帆闪动,七、八只船正向这边驶来。
方小七大叫道,“那是倭人的船,他们来救援了。海老大说对了!”(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