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苍狗,世事无常,三年的时光看似漫长,不过是白驹过隙,转瞬即逝。
汴京城那些恩怨往事,都已变成了街角巷尾人们打发闲暇的故事,即使最跌宕起伏的传奇,在一年又一年的时光中,也渐渐失去了色彩,消抿于风中。
只有那山坡上的野花烂漫无主,自开自落,自芳自华,年年岁岁、岁岁年年都绚烂缤纷。
一个平凡的雪夜,夜色刚刚光临大地,屋外寒风四起,屋内灯光次第亮起,轻柔的梦还未来临。
只有天香閣内已是一片好光景,仿佛是在酒中,又仿佛是在梦中…耳内只有少女们吟唱山歌娇俏的声音。
茶山的阿妹俏模样 十指尖尖采茶忙
引得蝴蝶翩翩飞呀 引得蜜蜂嗡嗡唱
引来了对面坡上的砍柴郎
茶山上的那个小阿妹
引来了滴那个对面坡上砍柴的少年郎
砍柴的阿哥嗓门亮 一支情歌两人唱
唱得蝴蝶双双飞 唱得茶花并蒂香
茶林里飞出一对金凤凰
暗淡而销魂的灯光下,有十几个身穿轻纱,身材苗条的少女,她们的长发披散着,轻纱朦胧让躯体更加若隐若现。
她们之中有人正抚弄着琴弦,有的正娇声吟唱,也有的正随着歌声婀娜起舞,轻纱飘扬,春光无限,虽只让人匆匆一瞥,但却也更令人心施摇荡,不能自主。
男人们看着这旖旎的一幕幕,早就心神荡漾。
“再来一曲!”
“今晚选我!一定要选我!”
“我就是那砍柴的郎君!”
少女们看着下方激动不已的男人们,不禁捂嘴轻笑,巧笑嫣然。
月华装扮成翩翩佳公子的模样混在人群中,看着这些乌烟瘴气的男人们,嫌恶的皱了皱眉头。
延州战事已经如此吃紧,却全然抵挡不住这里的纸醉金迷,这里明明就是一个销金窟,一个男人醉生梦死的温柔乡,有什么好查!亏她还特意避开展昭,事先来到这里。
这时金玉来到姑娘们当中,一袭紫红色的衣裙,笑意盈盈,左右逢源。
纵然她已经不是曼妙的双十年华,那种成熟女子特有的风韵和善解人意亦让她多年来受男人们欢迎不改。
她忽左忽右,仿佛每个人都是她的熟客,不管是真熟客——还是第一次来的客人,都言笑晏晏,一付宾主尽欢的景象。
走到月华身边时,她的脚步突然停住,直觉这位公子有一点不一样。
江湖之中打滚的女人,很快就明白了哪里不一样,这位公子看女人的眼光带着几分挑剔。
一般的男人,看见这些少女,目光如狼似虎,恨不得立马左拥右抱而去。矜持一点的,挥挥手上的扇子,装作风雅一点,骨子里还是为了春风一度。即使是碰到了真正不感兴趣的男人,眼中也是漠然而不是挑剔。
挑剔,正是女人的特长。
特别是漂亮的女人。
金玉打量了一下她光滑的肌肤,她的身段,心中已经明白了七八分。但是她为了一探究竟,她挤到月华的身边,故意靠的她很近——近到能感觉她胸前的柔软。
月华一惊,本能的向后退了一大步。
金玉噗呲一笑,“这是哪家的小姐,要知道来这的女人,不是为了到我这当姑娘,就是来找藏在姑娘房中的男人。敢问小姐是哪种呢?”
见金玉老成的样子,那背后的女人莫非是她?月华也心念急转。
但转眼她已换上了一付可亲的笑容,拉着金玉的手,“好姐姐,不瞒你说,我已经无处可去啦!初次来到贵宝地,若是姐姐不嫌弃,便收留我罢。”
“姑娘可知道我这里是什么地方?正经的姑娘——可是待不下去的。”金玉将计就计,她就是要看看她来意究竟是为何。
月华心一横,“姐姐先别急着拒绝,要不看看我女装再说也不迟。”
换上女装的月华,乌发如云,只见她眉目如画,肌肤胜雪,体态绰约,褪去了少女的青涩,又不似金玉到处洋溢着风情,眉宇之间的英气更是添了几分独特的美。
就连金玉这种看惯了美人的人,都不禁晃了晃神。
“姐姐,你看我如何?”月华问道。
“你可想清楚了?”金玉问。
“那是自然,我早已说过我无处可去啦!”
“你叫什么名字?”
月华眼波一转,“丁…月。”略了“华”字。
这时一个小厮走了进来,向金玉耳边递了几句话。金玉眉头微蹙,一瞬间又恢复了正常。
“好姑娘,生意来了,今晚有个贵客,你帮我去招呼招呼吧。”
“就…就这样去吗?”月华结结巴巴,她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呢!
“不然呢…你赶紧去吧!别让客人等急了。”金玉假装不知她的心思。
没多久,客房内传来一阵喧闹打砸之声。
金玉急忙上前查看,只见屋内一片狼藉,那假丁月软着身子,但坚决不让那白衣男子上前一步。
那白衣男子亦是一脸迷惑,质问金玉道:“爷到这里寻乐子,这女人一见我就大打出手,倒是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新来的姑娘不懂事,自然不知道白驼山庄少公子的厉害。”金玉不动声色的点破了他的身份。
他以为隐瞒身份来到这里,金玉就拿他没办法?
月华亦道:“你这是黑店,什么时候给我下的毒?我现在一点功力也施展不出来,快把解药拿出来!”
金玉轻蔑的一笑,“我天香閣虽然是个风月之地,也有自己的规矩。你既希望留在这里,自然就要乖乖的服侍好这位公子…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你也配知道?”月华道。
“死到临头不知悔改。”金玉冷着脸拍了拍手,转眼月华已经被拖到门外。
外面正落着一粒粒的雪籽,这是大雪将要来临的前兆,而月华身上衣裙单薄,不禁接连打了几个喷嚏。
金玉一步步走近她,“说不说!不说今晚就冻死你。听说冻死的人在死前都会出现幻觉,不但不会冷,还会感觉很热…热到扒掉自己的衣服。”金玉在月华的耳边轻轻地说。
“我…我自会找到人解毒!”月华现在只希望展昭快点赶到。
转眼金玉已经快速封住月华几处大穴,她冷笑:“还找得到人吗?”
“你!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月华威胁道。
“叫你说你不说,现在我管你是谁!”金玉把月华扔在路边,转身离去。
…
半个时辰过去,月华从喃喃不绝的咒骂,再到小声的哀求,到已经被冻得奄奄一息。
她方才知道,在江湖之中,处处无情——步步惊心。她从前是被她大哥、被展昭保护的太好了。
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那紫红衣裙女子又折返回来,解开了她的穴道,喂了她解药,还往她身旁丢了大衣和披风。
她勉强的穿好衣服,恍恍惚惚的离开这鬼地方。
…
“你今夜是怎么了?别告诉我区区一个白驼山庄的人,就把你心烦意乱成这样。”
青衫女子并未回答金玉的话,只继续踱步而行,似有无限踌躇。
“求你可别再走了。若是再走,我几乎都要怀疑你要等的人来了。”金玉道。
“我要等的人?”青衫女子不解的问。
“唔,你这个怪人——自从两年前来到我这,一手弄起这天香閣,除了练剑便是练剑,当真无趣的很。”
“哎,既打听不到你的来历,又猜不透你到底是想干什么——打又打不过你。我的人生哪,到底是上哪儿惹了你这冤家啊。”金玉佯装要哭。
“还有吗?”青衫女子不但没有动怒,反而让金玉继续说下去。
“长得吧算还成,可年纪也不小了。一般像你…不不不…是像我们这样的年纪,孩子也都满地跑了吧。”金玉看了看她,求生欲很强的说。
“你说我等的人是谁?”青衫女子问道。
“我怎么知道是谁?你整晚坐在河边发呆想的人呗。”
青衫女子莞尔一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你为什么要救她?”
“救谁?”
“那个假丁月。我一看她头是头脚是脚的,怎么可能是山穷水尽的人,恐怕是连苦都没有吃过…混入天香閣肯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目的。”
“她是没有吃过苦的人。”
“你认识她?”
青衫女子的背影突然一僵,冷冷道:“不认识。”
金玉在背后冲她做了一个鬼脸:“脾气真是越来越坏了。”
楼下又是一阵骚乱,像是又有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到来。金玉头皮简直都要发麻,这年头想做点生意怎么就那么难呢?
“展大哥!就是这里。”月华气呼呼的说。不是那假丁月又是谁?他身旁的黑衣男子倒是不容小觑。
他双眉浓而长,脸上还带着江湖中历练而隐约留下的风霜。一双清澈的眼睛,代表他有多么的坦荡。他鼻子挺直,象征着他坚强决断的心肠。
他看起来也有些冷酷,但只要他一笑起来,坚强就变作温柔,冷酷也变作同情,就像是温暖的春风,吹过了大地。
好出色的男人!
“这家店肯定是有问题,你知道我今晚…我差点就没命了”月华说着说着眼圈都红了。
她受了委屈,内心无限的凄惶,想在展昭怀里找一丝温暖,却被展昭轻轻推开。
“月华,我总告诉你不要鲁莽行事。”
白衣男子也正下楼,与展昭和月华不期而遇。
展昭已经认出了那白衣男子,正是三年前他返乡过年时与月华遇到的竹笛唤蛇之人。
“展昭,多年未见,别来无恙?”
金玉心中暗中惊异,原来这黑衣男子便是名动江湖的南侠展昭,果真不同凡响。
如果他是展昭,那她方才岂不是差点杀了他妻子?丁月、丁月、应是丁月华才是,兆惠将军的妹妹。
金玉倒吸了一口冷气,自己差点闯下大祸。现在她已经对那苗欣——也就是那青衫女子感激涕零,要不是她要金玉出手相救,月华现在恐怕已经被冻成冰棍了。
金玉忍不住又去瞧那白衣人的目光,这才发现此人的一双眼神之中,竟带着一种说不清妖异之气。
仔细再看,本该漆黑的瞳仁,他却是诡异的蓝色。
金玉心念一动,突然想起江湖间一件奇诡的传说:“凡是会摄心术的人,眼神必是与别人不同。”
再瞧那名黑衣男子,他笑着拱手道:“想不到居然还认得在下,阁下不在西域,来到此地不知所为何事?”
白衣男子半真半假道:“自然是寻姑娘来了。”说罢轻薄的看着月华。
“你!”月华脸色绯红,也知今夜她贸贸然行动,在外人看来她还是展昭的妻子,自然是大拂展昭的面子。
“三年前我败于你手下,如今听闻展大人这三年驻守边地,想必武艺又大有精进,小弟想切磋一下可好?”
“就凭你?手下败将。”月华忆起当年的事,冷嘲热讽道。
“姑娘这张利口,何时改改才好,要知道没有男人不喜欢温柔的女人,特别是像展大人这样万中无一的男人。”白衣男子似笑非笑的说道。
转眼间他已刺出十余剑!剑剑指向展昭!
只听剑风破空之声,又急又响,这十余剑是一剑快过一剑,但展昭却只是站在那里,仿佛连动也没有动,这十余剑也不知怎地全都刺空了。
金玉仿佛已经看呆了,这展昭的身手实在是她生平未见。
白衣男子咬了咬牙,出剑更急。
这三年当中,白驼山庄与天山派联合,他是门中最有前途的年轻弟子,何况他并非空有天资,若论勤奋,恐怕世上也少有人能敌过他。
他见到展昭双手空空,是以想以急锐的剑法,逼得他无暇出剑,毕竟若是展昭使出青峰剑,怕是他胜算更少。
谁知展昭根本就没有出剑的意思,等他后面这一轮急攻又全都刺空了之后,展昭忽然一笑,道:三年当中练成这样的剑法,已是很难得的了,想必下了不少苦功。”
在漫空剑影之中,他居然还能好整以暇的说话,白衣男子又急又气,怎奈剑锋偏偏沾不到对方衣袂。
忽然,展昭长而有力的手指在他剑脊上轻轻一弹!白衣男子只觉虎口一震,掌中剑再也把持不住,已经换到了展昭手中,抵住了他的脖子。
然展昭的眼中并没有杀意。
白衣男子仿佛诚恳的看着展昭,低声道:“是我败了。”
展昭看着他,正想收剑,却不自觉的被他眼神吸引而去。于是外人看来,自是展昭无动于衷。
金玉暗忖道:“坏了!这白衣男子莫非正在施展摄心之术?展昭看来却完全未曾反击,怕是要死于这武林传说中最神秘诡异的摄心之术下!”
展昭的生死存亡,眼看只在呼吸之间。而旁边的月华却面露得意之色,丝毫没有意识到展昭的危险。
电光火石之间,一枚小小的冰晶直射而来!击向展昭的太阳穴,等展昭反应过来之时,冰晶已经化做他耳边的丝丝凉意。
他也意识到了刚才的不寻常,他四处张望,只见一个青色的身影人影一闪,便已消逝。
那青衫女子远远望了展昭一眼,霍然转过身子,便轻烟般没入无边的夜色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