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诞生
冬季,凌晨。
风掠过山头,穿过了村前的树林,窸窸窣窣的树叶声让这个夜晚显得更加的诡秘,呼呼的风声好像在诉说着夜的故事。
一直很安静,但到此为止。
“来,再加把劲”,村头的王婶正在老平家给他媳妇接生,这是他们第二个孩子。
老平原本姓姜不姓平,也并不老,今年四月刚刚过完四十岁生日,只是在农村,38岁才娶媳妇,有一种光棍的感觉,加上人又很老实,总是留着一个平头,久而久之,大家都这么叫他,包括经常在村头玩的小孩。
此刻的老平正等在房门口,听着媳妇的叫声,脸上尤其地平静,不由得让人怀疑这是不是他的孩子,只是远处的风吹过,好像夹藏着他的话:算命的说,这次是个儿子。
在那个远去的年代,一个男孩的诞生不仅仅是延续家族,也是堵住了悠悠之口,在大女儿小花出生之后,村里的流言就传开了。
“听说老平的媳妇慧莲在嫁过来之前生过一个孩子,也是一个女儿。”
“可不是嘛,听说好像给留给了男方,倒也是,难不成带着个拖油瓶,而且还是一个女儿”
“老平还真是实在,连老婆都是二手的,还是个净会生赔钱货的破鞋。”
江南的冬天,远没有那么诗情画意,就算是土生土长的南方人,也经常无法忍受阴冷的天气,天空总是飘着小雨,但一阵阵呼啸而过的寒风,总是时刻提醒着这是一个凛冽的冬天。
今年的冬天来得比平常更早一些,十一月份的天气,户外的水龙头已经挂上了冰柱,也许是昨天哪个小孩忘记关水龙头了。
此时的老平已经在房门外徘徊了一个多小时了,屋内时不时传来媳妇的叫声,尖锐而沉重。
突然在熟悉的声音中,出现了一阵婴儿的啼哭,声音空灵而纯净。
“生了?生了!”老平自言自语到,他想,四十年前他出生的时候,是不是也是哭着来到这个世界?
王婶抱着裹着枕巾的孩子,叫了一声老平大哥,将老平的思绪从远方拉到现实。
女孩,是个女孩。老平在看到那个小生命的时候,强烈意识到这一点,他怔了怔,没有说话。
王婶看了一下他的脸色说道,大哥,女儿好啊,儿子长大了要娶媳妇买新房,可不得累坏你,现在加上小花,你和大嫂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再来个上门女婿,这日子旁人羡慕不来。
老平知道,在这个孩子出生的那一刻,注定了他老平在江家村一辈子抬不起头,他们老江家绝后了。
那时候全国都在实行计划生育,就像当年联产承包责任制风靡全国一样,这股风也刮到了江家村。村头村尾的破旧房上,赫然写着“少生孩子多种树,少生孩子多养猪”。
虽然说国家规定一胎生了男孩就必须做绝育手术,但在农村儿女双全的不在少数,大多是一胎没有生下男孩,再一次十月怀胎,然后扬眉吐气。
老平也是这么打算的,虽说他已经到了不惑之年,可是身体却还不错,照理来说这一次应该可以,况且他记得去年有个路过的算命先生说他命中有子,为此他请这先生在家吃了午饭,临走的时候还给他捎上了几斤家里种的橘子。
该死的,他在心里骂了一句,随后从王婶手里抱过孩子,只见这孩子皮肤黝黑,虽然眼睛还没睁开,但是活生生一副农村娃的长相,呵,真像一块烤糊了的红薯。
老平仔细想了想,媳妇慧莲是安徽人,岳父是村长,但是个出了名的好领导,从来不往家里拿一针一线,一家人的日子过得清贫,儿女们也都是像平常人一样,上山下田一样不落,小舅子常年劳作,虽说二十三岁的年纪,模样却和老平相差无几,其他的几个姐妹也是晒得黑黑的,只是慧莲这两年来倒是感觉白了一些。
虽说老平也是个农村汉子,常年田间地头劳作,脖子和脸却没有很黑,只是那种长期以来太阳晒过得痕迹,黄色的皮肤透着红色,夏天穿短裤的时候,可以很明显的看到白色的腿,对于一个农村人来说,这确实不太寻常,以致他常常怀疑自己是不是先天有什么疾病,只是他从小到大好像没有去过大医院,常常都是到村头找赤脚医生瞧一瞧就结束了。不过这一疑虑在大女儿小花出生的时候就打消了,他只是天生白,和这片黄土地不想称罢了,小花名叫花灵,白皙的脸上长了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老平觉得小花也是不适合这片土地的,只是命运这个东西谁也说不准,就像当初他觉得自己不属于这片村庄,却已经在这呆了四十年,他在这出生,上学,成年,结婚,成为父亲,将来他还会成为外公,曾祖父直到永远的留在这片土地上。
他的根生长在土地上的,离开了土地,就会枯萎,死去。
“爸爸,爷爷说妈妈生了妹妹,快给我看看”,小花拉了一下衣服。
小花今年两岁,已经长出几颗牙齿,她也经常和爷爷炫耀。
老平蹲下身子,“看看吧,从今以后你就是姐姐了。”
“爸爸,什么是姐姐?”
“姐姐就是大人,意味着责任”。老平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和两岁的孩子说这些,他本可以告诉她以后有人和你一起玩跳房子,一起玩老鹰抓小鸡的游戏,可是他没有。
“诶,为什么妹妹长得这么小,好像一只小老鼠”。此时老平不知道是否应该为还未上学的小花学会了比喻而感到高兴。
“小花,你生下来的时候也是这么小,爸爸也是,但是爸爸长成了大人,成为了爸爸。”
“哦”,“那我以后会成为妈妈是么?”
“对,走,我们把妹妹抱过去给妈妈看看。”,说着便准备去牵小花的手,但此刻小花一脸严肃的说:“我是姐姐了,我要自己走”,俨然一副大人模样,只是上阶梯的时候着实让老平擦了一把冷汗。
房间不大,屋内摆了一张床还有一张桌子,屋内站着王婶和几个帮忙的人,就感觉有些挤了,床上躺着一个女人,身上盖着一床大红棉被。
“莲,你辛苦了”老平看着疲惫的妻子,又看看怀中的孩子,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小个玩意生下来费这么大劲,村长的儿媳妇刚生了个7斤重的小子,听说那天下午还下地干活了呢。
奇怪。
只见床上的女人缓缓睁开双眼,虚弱的说道:‘平,我对不起你们老江家。’
那个年代的人这是奇怪,全国都在说生男生女都一样,但是真到了自己没给男方生儿子,就好像犯了什么罪一样。
一点没错,没生儿子就是有罪。
人们总是可以心平气和的给别人讲道理,甚至还能罗列各种理由,只是这些从来对自己不适用。
那些人在说出女儿和男孩一样这句话的时候,心里的秤就已经偏向一方,就像初次见面,总是不能和对方说你和我老同学长得真像,而应该说我有一个老同学长得真像你。
“别这么说,这不怪你,之前我在村长家的电视上看到过,说是男是女男的说了算。”
“平,谢谢你”。说完就眼角就流下了两滴泪珠。
“我给咱闺女起了个名字,叫江莱怎么样?”老平缓缓说道。
好。
从此江家村多了一个江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