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祖弘忍本打算在这廊壁上画《楞伽经》变相(既把楞伽经的故事画成图画),和禅宗五代祖师的真影。他已经约好一位做供奉的官员卢珍来作画。
神秀却在晚上将表达自己对佛法大意的理解的偈子写在了廊壁上: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
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天明后,弘忍和供奉来到廊下准备作画,却先看见了神秀的偈子。弘忍转身对卢珍说:“供奉远道而来辛苦了,画就不用作了。《金刚经》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我们暂且将这首偈子留在这里,叫大家都跟着这偈子的内容来修行,免得堕入恶道,肯定对大家有益处的。”
弘忍的话很快传开,大家纷纷跑来廊前念这首偈子,而且对神秀赞叹不已,真不愧是我们的教授师啊!
而在偏僻的舂房踏碓的卢行者,几天后才在一名童子的口中听到这首偈。
惠能日后回忆说,自己一听便知此偈还未见性。但却还是请童子带他去廊壁间礼拜。
既已知神秀的偈子见解并不高明,又为何要去礼拜呢?惠能这是要去发表自己的观点,可见即使是得道的大师也要“该出手时就出手”啊。
惠能来到廊前礼拜神秀的偈子后,对在场的人说,自己也有一首偈子,但自己不识字想请人帮他写下来。
当然免不了被众人嘲笑了一通。惠能又用他佛性无贵贱等级之分,要学习无上佛道就千万别轻视初学者,地位低下的人也可能有上等的智慧,而地位高的人中也有没有智慧的人,之类的观点反驳了众人。
当时有位江州别驾出来说:“我来帮你写吧。万一你已开悟成佛,别忘了先度我。”
于是那首著名的偈子诞生了: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到底是常年浸润在黄梅的佛法中的佛子们,当即看出惠能的见解更加彻底。赞叹的声音很快便传至弘忍耳中,他也来到廊前,却出人意料地说:“这首偈子还没见性,你们快散了吧。努力修行去吧!”边说还边拿鞋子擦掉了壁上的偈子。
众人散去,卢行者也回到舂房继续干活。
第二天,弘忍没带侍者独自出现在惠能面前。颇有深意地问:“米熟了吗?”
“熟了,正等着老师来呢!”
弘忍用拄杖敲了米碓三下就离开了。而惠能心领神会,是夜三更来到了弘忍的房间。
像武侠小说中的场景,其实可能是武侠小说借鉴了这次传法的场景,弘忍用袈裟围住窗户,正式向惠能传法。
他用的秘笈是《金刚经》,惠能听到“应无所住而生起心”这个句子时,豁然开悟。
所以人们常说菩提本无树那首著名的偈子是惠能的悟道颂,其实是不对的,那首偈只是他表达了入门心得。
人家是通过《金刚经》开悟的,这可是惠能自己说的,上面的内容都是惠能开始传法后,在广州大梵寺,当着上万名教内教外的听众亲口所说。
当然,经过一千多年的流传,不说被增删改编润色了多少,就是版本现在也有数个。
总之,惠能开悟后就被弘忍连夜送走了。这位年迈的禅宗第五代祖师,亲自将弟子送到长江边的九江驿(不是现在江南的九江,可能在当时黄梅境内(江北)有一个九江驿站),还准备亲自摇橹送过江去。
惠能对老师说:“让弟子来摇橹吧。”
弘忍语带双关地说:“都是老师度弟子的,哪有弟子度老师的啊?”
惠能回答:“迷时师度,悟了自度。”
中国禅宗自信自立的传统,在这里显露无疑。禅宗有这样的品格是毫无意外的,毕竟“人人皆可为尧舜”的口号,在此几百年前孟夫子就喊出来了。
惠能在老师的指点下,回到岭南,混迹在俗人中17年后才正式剃度,开始传法。
关于惠能的这一段是人们很熟悉的,那么神秀呢?
如果根据上面的故事,和流传下来的观点,似乎神秀已经被排除在弘忍的法统以外了。可事实上不是的,他非但没被排除在外,还是东山门下的上首弟子。
弘忍在很多场合都说神秀是自己的得意弟子,他说过,他和神秀一起讨论《楞伽经》非常投机,还常常“命之(神秀)洗足,引之并座”。
也就是让神秀洗脚和自己坐在一起。佛经中佛登座说法前是要先洗脚的,释迦牟尼佛也曾经命大迦叶和自己“并座”,而佛涅槃后,大迦叶就是得到佛付嘱的上座。因此,五祖弘忍这一举动,是有着付给神秀法统的意味的。
可是神秀也在不久后离开了五祖寺,期间行踪不明朗,史书上只记载“后随迁谪,潜为白衣”,他还曾一度还俗,隐居了很久才出世开法。神秀大师开法的地方在湖北当阳度门寺,我们以后也会去。
有学者考证由于神秀是“私度沙门”(也就是没有拿到“度牒”而私自出家的人,没有官方承认的沙门身份),所以一直到数十年后,由荆楚十名高僧举荐,神秀才正式得到朝廷许可得度出家,继而出世开发。
唐代当时,其实不唯唐代,所有的封建统治者们,对佛教徒的出家都实行着严格的管理。很可能,神秀和弘忍门下的许多弟子,都是没有官方度牒而私自出家者。
之前我们聊到黄梅时说过,黄梅的地理位置极好,既靠近大都市江州不完全是荒郊僻野,又远离政治中心还是几省交界的三不管地区。所以没有正式出家许可的弟子们才能在此相安无事,后来大概是东山法门的名声太大,招人耳目了,这些弟子们才不得不离去。
还有人认为神秀当时离开黄梅隐居的原因,是发生在永徽四年(653)的浙江陈硕贞起义,当时官方牵连的面极大,江左沙门受到普遍的打击。
印顺法师则认为神秀是因为没有承担禅宗祖位的自信,所以“涕辞而去”,去了还一度还了俗。
现在,我们熟悉的五祖弘忍的弟子似乎只是“南能北秀”两位,其实史籍中弘忍门下有“十大弟子”之说,除了他们二位,现在有迹可考的还有潞州法如、资州智诜和安州玄赜。
潞州法如在黄梅五祖弘忍门下十六载,直到弘忍圆寂才离开。他也是弘忍门下第一个将东山法门传到中原地区的弟子,法如当时在嵩山少林寺开法,史谓“学众日广,千里响会”。可惜他在五十二岁时就去世了,没能产生更大的影响。去世前,嘱咐门下的弟子可去荆州找神秀大师继续学习。
资州智诜则在现在的四川一带行化,曾被武则天征召入京。他那一脉后来移居成都净众寺,禅宗史上称之为“净众宗”。
安州玄赜也是五祖弘忍晚年的弟子,在东山前后共五年,弘忍圆寂前命他为自己造塔。玄赜后来住在安州(今湖北安陆县)寿山寺。神秀去世后,玄赜应唐中宗之诏入京,传法于东都洛阳。
自此,黄梅的禅法开始在全中国遍地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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