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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再看你一眼,从南到北。请你再讲一遍,关于那天。
临上飞机前刷微博,看到一条新闻,宋冬野搞事情了,编辑也发来信息,感叹了半天然后问我,你写不写?
不想写,热点自然有人可追,只是我在想,这些痛心疾首的,真的是这件事情,还是这个人,亦或是曾经那些被这些歌打动的时光。
上了飞机我开始听歌睡觉,几个小时后我就会又回到整天雾霾的北京,过着看似光鲜实则依然几点一线的生活。
迷迷糊糊间,听到耳机里在唱:我知道,吹过的牛逼也会随着青春一笑了之,让我困在城市里,纪念你。
一下子我就清醒了,心想,这也太应景了吧,怎么会循环到这首歌,看一下ipod,接下来的几首歌,都是宋胖子的。
已经不记得什么时候把他的这些歌放在歌单里,以前也从未听到这里,索性也不睡觉,看着舱外一片夜色,猛然间我就想起了自己那些从未对人诉说过的那几年。
我曾经许多次写过自己的曾经,在文章里,在出版的书里,也在很多场合讲过,在公司分享会上,在网络直播采访中,在读者见面会的提问环节。
我写过学生时代的辛苦,写过刚刚毕业时的艰辛,写过重返北京的决心,可唯独没有多谈的,就是我在家工作的那几年。
有时我会开开玩笑,你瞧,我也是曾经在自来水公司工作过的少年呢。
在飞机上,我听着胖子在一遍遍唱,从包里掏出纸笔,唰唰唰写下了接下来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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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很多场合,我把这段经历当做励志事例,告诉年轻人只要你有梦想啊有追求啊,你就可以突破重围,重新开始。
可是,这太唬人了,只有自己知道,这其实一点都不励志,更不狗血,这就是一个被家人教唆几句就乖乖回家的怂货。
刚回家时觉得真好,家人给买房买车,给找工作,我还有个异地对象,哪怕终日无所事事也不要紧,吃饱喝足,照样一天天过。
可后来就陷入了巨大的迷茫里,如果现在有人问我迷茫该怎么办,我能说出许多漂亮的话,但当时我真的慌到恨不得一头撞死。
迷茫自己在做什么,迷茫自己为什么而活,甚至每天你一睁开眼就想着生死的意义,我想难道每天就要在这破单位靠着敲开门查水表活着?
我妈说,这有什么不好?你以为这种事业单位很好进吗?工作又清闲,上半天班然后下午你就可以在家写作,多好。
我点点头表示应允,可心里却在想,好个屁!我那时一个字都写不出来,豆瓣也不上,微博也不发,所有曾经联系的作者和编辑都断绝来往,我想,既然回家了,就当个活死人,悲观点,反正也饿不死。
我实在太悲观了,觉得命运就这样了,公司有一年的上课培训期,我就每天笑嘻嘻地和大家一样,上课睡觉,下课打扑克,晚上连线打麻将。
我对我妈说,每天其实可开心了,什么都不用想。
但我每天真的要迷茫死了,也不知道到底在迷茫什么,我想不通,索性就不想了。
3
我是个记忆力不好的人,印象中是冬天吧,天气特别冷,我们被拉到郊区的一所技校里继续培训,要吃住都在一起两个月。
是那种在村子里围个院子办个焊工的学校,每天的学习就是在操作间搓零件,做个螺丝,磨个工件,拿着锯条刺啦刺啦地把那些铁块据成圆形。
我不懂做这些事情的意义是什么,但是老师让做,大家都在做,于是我也做,穿着工作衣,每天把自己弄得一身土,脏兮兮地,我曾暗自打趣,这幅样子,谁还知道我他妈是个作家?
我觉得现在的日子太荒谬了,荒唐到麻木,放工后就和同宿舍的人去学校的公共澡堂洗澡,七块钱洗一次,办个月票,每天最舒服的事情就是在脏兮兮的大池子的泡着。
偶尔翻墙出去,到村子里的杂货铺买零食,或者在隔壁的面食店吃一碗砂锅面。
冬天真冷啊,呵气成冰,带的衣服不够,快速钻进小店里,热气立马糊住了镜片,一边用衣服擦拭一边喊,老板来两碗砂锅面,顺着碗边吸溜吸溜喝汤,大口大口吃面,然后抽烟,翘着二郎腿,数着离培训结束还有多少天。
同事说现在的生活真像学生时的住校生啊。他们说不出大学宿舍这种话,他们中的很多人没有念过大学,没有读过高中,很多人都是这种技校毕业,然后被分配到自来水公司工作。
他们的父母是自来水的员工,那么子女有优先的就业权,我的同事大多都是90后,最小的98年,我比有的人年长近十岁,然后我们竟然是同事。
有时我甚至觉得这简直就是一个笑话,我是同事里年纪大的,学历最高的,家境最好的,我甚至都不敢跟他们说我曾经是做什么的,我经常说,就是瞎混混呗,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们为这句话喝彩,对!就是瞎混,人不都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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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没办法形容,好像把同事们说的一无是处,其实他们过得很好,都很开心,我也很开心,每天笑嘻嘻地跟着胡闹,像个傻子。
那时我曾爱过一个人,她就是我心里的野马,住在我的草原,可没过多久,我就拴不住她了。
在技校培训,住八人一间的宿舍,每天还要哄着那个想要离开的人,那时有个签到的APP,我隔几分钟就上去看看她在做什么,像是疯了一样每天在下面点赞评论,但也没有人搭理我。
冬天真冷啊,我披着大衣满身是灰,蓬头垢面地给她打电话,问她到底对我有哪里不满意,到底有什么不顺心的地方。
我说,只要你说,我就改。她说,我没不满意,我就是觉得心烦。
我一边看着自己冻得通红的脏手,一边说,你别心烦啊,你一烦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说,那你给我唱首歌。我说,不行,一会儿要考核工件,我要回去,没时间了。
她说,那你加油。然后挂了电话,给我发了条微信,加油哦!
那时总是这样子,白天打电话好言好语,两个人甜言蜜语,说不完的话,我对她说这里的生活多苦逼,她对我说哈尔滨天气要比这里冷多了,你要忍着,习惯就好了。
可是一到晚上,她就发来信息说分手吧,我不想再这么继续下去了。
于是等到晚上,我趁着宿舍的人睡着,就拿着手机偷偷溜出去,在雪地里给她打电话,后来实在冻到四肢僵硬,就躲进厕所。
我用尽了毕生所有的口才,劝她和我在一起,我放下尊严和理智,挖空心思想方设法哄她开心,她在电话那头哭,我在电话这头哭,我闻着厕所里的臭味,听着那头歇斯底里的喊声,心里咒骂这操蛋的生活。
偶尔遇到上厕所的同事,看到我都会惊讶一下,我笑笑说,没事,和女朋友聊天呢。他们也笑笑,后来再遇到我,也就见怪不怪了。
跨年那天没有假期,我借了辆自行车去很远的地方买了烟火,在一片庄稼地里摆出一个难看的桃心,然后和她视频,我点燃烟火,噼里啪啦的,她开心的咯咯笑。
浓烟刺鼻,我咳嗽地上气不接下气,她说你也太不争气了,这么难看的烟火都能熏着你。
临近十二点时,她说,还是算了吧,我已经有了新的男朋友了。
我想,狗日的。
5
斑马,斑马,你回到了你的家,可我浪费着我寒冷的年华。
那些难捱的时刻,我都在听宋胖子的歌,迷茫,荒唐,不甘,我那几年就是这么过来的。这很励志么?很振奋么?不,这实在是太让人沮丧了。
冬天的技校里那些密密麻麻排布的各种管道,澡堂里脏兮兮的瓷砖和坏掉的花洒,庄稼地里堆成小山的秸秆,宿舍里满地的瓜子皮和一屋子的烟味。你让我再重新来一次?没门儿。
那座城市,那段经历,没有一扇门,为我打开,我终究还是回到了原来的路上。
飞机飞行在一万米的高空,我在笔记本上写下了这些话,以前我从来不提,是觉得不值得一提,也不想提,我曾经把它当做自己自甘堕落的一段历史,怨不得他人。
我丢了自我,丢了梦想,丢了爱人,最终也失去了太多,知道今天,我依然在为此付出代价。
只是,时间匆匆,人也匆匆,你不知道何时就会有一个拐弯,你没头没脑地顺着它的路去走,最后撞出个头破血流。
那时我觉得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培训一结束,每天早起上班,挨家挨户查查水表,下午回家无所事事,然后家人介绍个对象,结婚生子,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
可你瞧,我就是这么一个固执的人,最终还是走出来了,现在活得也不错,春天的雷,夏天的雨,秋天的风,冬天的雪,一直都都是四季往复,谁也没有多了不起,谁也没能多走过一些路。
我其实是拒绝写这些经历的,因为这实在是没什么积极向上的因素,我也曾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脑子被门挤了才愿意过这样的生活,但实话,现在回头再看,我竟然略微有点庆幸。
起码那时我还有点纠结和良知,知道自己的荒唐和幼稚,也明白这困顿局面作何解,起码我愿意为了一个人不断做出努力,用尽全力去挽留。
现在我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却丢了一个曾经深爱的人,错失了几年的时光,我不知道自己以后还能不能再像从前那般去爱,更不知道自己的未来是否会如自己所愿安然度过。
狗日的青春一去不回来,没有人会一直在青春里哭成傻逼,就好像你转过身,头也不回,我照样也理直气壮。
我不会在等待,也不想再为很多事情付出更多心力,我变了,变得不知是好是坏。
谁牵走了你的野马,谁动了我的草原,是记忆,是岁月,是那些无法再重来不可复制的时光。
你瞧,它龇牙咧嘴说,你时间一过,我关门谢客。
再见,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