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姐从初中到高中一直是我的同班同学,她曾经是我们班级公认的才女,写得一手好诗。高中时,沛县湖西中学成立的第一个文学诗社“汀兰诗社”的名字,就是表姐据范仲淹的《岳阳楼记》中的句子“岸芷汀兰,郁郁青青”之寓意而取的。高考落榜后,因不甘于命运的安排,自学不辍,一次次的努力,然无功而返。在舅舅与舅母急切而殷殷的目光中,最终嫁作农人妇,自此相夫教子,养畜种田,与一般农妇并无二致。
中学时候,表姐喜欢的女诗人是舒婷,尤其喜欢舒婷的《致橡树》和《双桅船》,每每陶醉其中,在诗意的天空一次次放飞自己的梦想。她曾经有一本自制的诗集,里面全是自己创作的诗歌,每首诗都写得清新优美,自然淳朴,读来让人神清气爽,如徜徉在开着野花铺满芳草的原野。
没有人怀疑表姐会成为一名女诗人或者女作家的。然事实却并不以人的意志为改变,表姐还是没有逃脱和大部分农村女子一样的命运,她的那些才情,在家长里短,锅台鸡舍间一日日消磨,被岁月剥蚀成一帧褪了色的模糊底片……
表姐不写诗歌已许多年。
每次见到她的时候,她说得最多的是家里养得两头牛能赚多少钱、田里庄稼该施肥打药了、儿子学习成绩如何如何等等,津津乐道,如数家珍,流连忘返。谈话间,我常恍惚:这个就是曾说要成为舒婷第二的女子吗?那个诗情洋溢的才女哪里去了?岁月无敌,是什么,这么苛刻而无情,将人如此改变?真的就像一首歌中唱的“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改变了一个人”吗?
那年春节期间,同学聚会,请来了我们初中时候的班主任、表姐文学的启蒙者、教我们语文的张敬海老师。师生相见,转瞬已是间隔二十余年啊。每位在座的都是感慨万千。我看到,表姐轻轻叫了一声老师,已经是泪水盈眶,无语凝噎……
第二天,表姐说她写了一首小诗,拿给我看。题目叫《相聚---写于春节师生聚会》:
《相 聚 》
---写于春节师生聚会
轻轻推开心门一扇
二十年就在那一瞬间
透过泪眼
您已两鬓斑斑
谈笑间,依然似
课堂上讲解着《海燕》
我们激情满怀
相聚今天
聚一份温馨,聚一缕欢颜
抛开世间喧嚣与纷乱
又回到单纯、无忧的从前
真想让时间凝固,定格在
属于我们的这一天
在诗歌被现实廉价拍卖的今天,连都市里繁华而富丽的红毡中都难有诗歌的立足之地,何况是在僻壤在乡野?舒婷北岛们都鲜有新诗问世,几乎到了封笔的地步,一个村妇又能有什么作为?
当然,这话我不能、也不忍对表姐说出。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生活的姿态,那个在田间捡拾着一穗穗稻谷,在鸡舍“咕咕”叫着给鸡鸭喂食的农妇,与诗歌有什么关联呢?我只是一遍遍在心里问自己:这会不会是表姐写的最后一首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