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驴头儿,作古了!
老驴头儿七十有八,舌生癌变,不宜动刀,苦挨二十多天,终于解脱。
老驴头儿天生苦相,像非洲难民,眼窝深陷,颧骨高耸,背驼腿瘸,好在六十八以后日子升腾向上,他那把老骨头才没有像头将死的驴一般嶙峋不堪。
这后十年,与前几十年相比,不苦了。
老驴头儿幼年丧父,寡母带着他扎根田头,茅屋两间,长相丑陋,直至三十才谈一富农成分家的次女,女人虽多病瘦弱,倒也能生养,前后脚生了两大小子,老驴头儿更像头驴一样,没日没夜的干活儿,指望着勤劳过上好日子。
女人是一言不合回娘家,不会干活儿,也受不得婆婆的气,娘家有三四个舅大爷撑腰,哭哭啼啼回去,欢天喜地回来,因为打小有病,全家人让着哄着。
女人也不是全不会干,老驴头儿老娘一走,家里家外也收拾得干干净净,到底是富人家儿滋养过的,算不上知书达礼,但在四邻间也算是周全。
承包到户后,四人分了不少的田地,老驴头儿有耕田的技术,队里放水的活儿也归他。起早贪黑,就指着好收成。
队里让种棉花,女人于是没日没夜的一遍遍治虫,棉花地里拾棉花果儿,煤油灯下剥棉花果儿。
两儿子要读初中了,都去依了外婆家屋檐之下。
可外婆家长女的儿子也在,三四个舅舅和外公,都喜欢那大外甥儿,因为人家聪明又学习好,老驴头儿两儿子就是参照物。
到了岳父母家,老驴头儿从来不吭声,只会嗯嗯啊啊,跟着女人后面拿脚丈量两地的公里数。
来来去去,大舅子的旧电视机给了他家,五架梁的屋子翻成了七架梁。
大儿子上学不中用,初中毕业跟着他舅爷学手艺去了,老实巴交说话结巴,虽然不愿意做手艺人,但是家里的没钱啊,九十年代跟他舅跑东北下湖北,从漆工干到了钣金工,别人都挣钱可他却不行。
回来吧,说门儿亲事就进板子厂三班倒吧。
二小子也没读完初中,长得漂亮,许是避开了遗传基因里坏的成分,竟出落得像张国荣一样俊俏。
进厂子做工,跟一个女工好上了,可惜人家家里嫌弃他穷,一气之下去当兵了。
村儿里逢年过节给老驴头儿家吹吹打打几次,二小子退伍回来了,没有工作,只能把部队学的开车手艺使上,给人家开中巴车。
离家远了,女人想儿子,就去公路上瞧,看能不能遇上路过的儿子车,看上一眼就成,没成想,老驴头儿从此与她阴阳两隔。开车人的娘被车轧死了,这就像个魔咒一般。
老驴头儿一下子老了许多。
二小子还想跟原来的女工好,准备私奔,可两边儿都已经订了亲许了各自的人家儿了呀,舅爷们当街打了小子,老驴头儿只能心疼抹泪儿,总算事情消停了。
孩子大了,他插不上嘴。两个孙子都是他老驴头儿的,可没有多少要他费心的,尤其大孙子,许是负负得正,一路成绩优秀,考了个好大学,让祖上荣光万分。小县城里买了房,可孩子说要出门挣钱,一出出到了非洲,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老驴头儿,大概只能羽化成仙去非洲看孙子了。
人说老驴头儿有福气,是,没有多余的欲求,不声不响的过完了一辈子。就连他嘴里那根舌头,都欺负他一个不爱说话的老实人,直接就提前“罢工”了。
地球少了谁都继续转悠,修地球的老驴头儿,悄无声息的从地球上,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