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早晨是从中午开始的。
绝大多数的时候,我宁愿在夜里睁着干涩的眼睛,默默地待着,如同一根点亮的蜡烛只是虚耗着夜无尽的黑。
自从离了校,少了强制关灯断电的束缚,我便给了自己无尽的特权,在夜里肆无忌惮地畅游。恰如爱在夜里创作的路遥所坦言的那样:“我知道这习惯不好,也曾好多次试图改正,但都没有达到目的。这应验了那句古老的话:积习难改。既然已经不能改正,索性也就听之任之。在某些问题上,我是一个放任自流的人。 ”
喜欢在夜里醒着不是没有理由的,我甚至愿意相信那些在夜里独自清醒着的人比白日里更容易靠近,更愿意倾听、坦露心迹。如果每个人的心底里都像小王子一样种着一朵玫瑰花的话,他们一定是在夜里浇灌花朵的。
广袤无垠的夜,不用担心一个个迫在眉睫的截止日期,不用理会繁杂的应酬和交往,亦不用绷紧了神经勉强自己去做一个无畏的战士。在夜里,干什么都好,听歌、画画、看书、写作、观影、或者大哭或者傻笑,都是真实的自己,你不用担心受着他人的指点。我喜欢将自己这样放置到这样一个寂静的境地里,去安下心来跟那个同处于一身的不完美的自己和谐地共处一会儿,而不用相互指责或怒目相视。
我在深夜里做过的事情,一一细数起来,怕是要被人当成神经病耻笑了去。但我仍是忍不住要说,因为此刻,我已然被深深的夜所包围着,剥离了一切,只剩下自在和小小的雀跃,想要不经思考地在笔尖记录下一切从脑海里溜过的东西。
我在夜里跳舞。穿着宽大的睡袍,打着赤脚,在只属于自己的一方小空间里,从窗户旁旋着脚步蹦跳到对面的门前。没有固定的步伐,只是凌乱地舞着,脚步交错、手臂挥舞,想象着自己是一个优秀的舞者,也许实际上看起来只是一个癫狂的人,旋转、跳跃……临了,总要生起一番学舞的心思,“没准我是一个好舞苗子呢!哈哈哈。”
我在夜里贪吃。凌晨1点多被饥饿驱使着像一条饿狗,也要不辞麻烦地再打开灶台为自己煮上一碗面条,煎两个鸡蛋。双手捧着碗坐到电脑前,再要打开的便是不变的《深夜食堂》,接着昨日的故事再往下看下去。看和善寡言的老板也在屏幕那端烹制美味的佳肴,也在想象中给自己在老板的食堂里安置一个坐席,听着往来客人的一个个故事。在无法言辩清楚的人生故事让自己干涸的心灵受到些许震颤和洗礼。
有时,我也在夜里赎罪。赎白日里偷懒积攒下的工作和琐事,一边焦急地担心天要亮了,一边勉力睁着要阖上的眼皮,在此间挣扎露出惨兮兮的独自夜战模样。又无可救药地暗自庆幸这样的惨状不曾被人看见。
我也在夜里读书。将整个被子裹在身上,把自己包成一个肥大的粽子模样,书本便摊在眼前,只剩了眼睛来来回回地在书本前滑动。待到实在睁不开眼时,只弯头倒在软绵绵的被子上就能入睡。
小时候总是在天将黑时就被奶奶催促着躺进了被窝,那时候,不知道夜有多长,只知道很长很长,可以编造一个又一个奇妙的梦。再长大一点,有一回冬天里生了病,高烧到40℃,母亲照料着我半躺在床靠上, 我左手上打着点滴,母亲就倚在我的右边伴着我。夜深了,点滴还没漏完,母亲实在熬不住,就那样半坐着歪头睡着了,轻轻的鼾声在距离我很近的地方飘起来, 房间里只剩下墙上的一盏钟,“滴答”“滴答”……一声赶着一声,却像那满瓶的医药水永远也漏不完似的,带着我对母亲的些许愧疚,荡漾开去……
再到现在一个人在远离故乡的土地上,独自守着租来的房子,有了夜的免费出入券之后,反而觉得夜是极短的了。只是一个转身的睡眠,再醒来时天就亮了。我看得到它的边缘了,蓦地觉着有些失望。仿佛它失去了魔法的效力变得不再神秘和有趣。
但我仍旧是喜欢夜的罢,至少此间的安静和自在还不曾改变。我的清晨也将持续从中午开始罢,虽然与世间的时刻表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我还是想做一个孩子,只在夜里跟自己玩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