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未想过,引发我对中国式家庭关系和儒家思想全面反思,认识上发生颠覆性飞跃的竟然是一本金融学著作。就是陈志武老师的《金融的逻辑》。
去年准备考金融专业研究生的时候读了这本书,这本浩瀚的金融学著作开篇便道出了金融的本质,分资本、金融、股市、文化等几大板块,各自梳理贯穿在其中的金融逻辑,通过对比中外历史,分析金融对历史重大事件和走向的影响。立意宏大,角度独特,打开了我开眼看世界的另一扇窗:金融,并且从这个角度看出去,才发现看到了以前从未触及到的本质。该书堪称中国的《国富论》毫不为过。
其中对我而言,最具震撼力的是最后一部分:文化的金融学逻辑-对儒家文化的金融学反思、孝道文化的终结。我们都认同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个颠扑不破的真理,但分析文化现象的时候容易脱离经济学原理,陈志武老师正是将二者重新联结,让我看到了当今中国式家庭关系的本质。
在旧社会,家庭主要有两个功能:
一个是经济互助,一个是社会功能即精神互助。其经济功能包括两方面:第一,在家庭内部存在各种隐性金融契约关系,父母在后代身上有投资,所以后代有隐性“回报”责任;兄弟姐妹之间则你欠我的、我欠他的等等;这个家欠同族另一家的等等,相互存在许多说不清也说不完的隐性债务、保险责任。……为了支持“家”的经济互助和精神互助功能,社会就必须有相配的家庭、家族文化,帮助实现这些错综复杂的隐性金融契约。这就是儒家以及其他源自农业社会的传统文化所要达到的目的,也是两千五百年前儒家文化产生的背景。(《金融的逻辑》)
几句话道破祖祖辈辈口中“养儿防老”的经济本质。
《弟子规》正是儒家三纲、五伦思想的集大成者,“父母教,须敬听,父母责,须顺承……亲爱我,孝何难,亲憎我,孝方贤”这些看上去非常不“人性”的话语正是树立了一个顺应这种经济体系的非人格化的典型,不服从长辈意愿的人即为全社会谴责的对象,这种文化阉割了个性和创造力,但是“保证了家族里长辈的“投资”有“回报”,保证社会秩序稳定,经济机制顺利运行。”试想一个大家族,如果不强制一个长子听从长辈意愿接管家族作坊,那么这个作坊可能后继无人,后继无人的话这个退休的家长可能就没有收入,或者不能控制收入,那么可能面临老无所依……所以,这种秩序在经济不发达的旧社会是有积极作用的。
当今社会,金融发展突飞猛进,工作有保险、买房有贷款、生病也有医保、养老有退休、普通人也有多种投资渠道,创业途径更加多种多样。即使平常生活小事,也有多种工具解决,比如搬家,我们不会再发动周围的同事、邻居,手机上随便一个搬家APP都能做到。结婚随礼更多的是象征意义。养育孩子也有月嫂和保姆帮助。上述孝道文化迅速失去土壤。但是儒家文化的影响,实在是根深蒂固。不同年代出生的人脑袋里可能装的是完全不同的两套价值体系,相互无法兼容。
目前社会,新生家庭基本由70-90后组成,原生家庭由40-60后组成,后者大部分还没有脱离上述孝道文化深刻的影响,前者追求自由,向往简单清爽的家庭关系。这正是许多家庭矛盾、婚姻悲剧的源头。长辈试图用旧的思维惯性控制晚辈,会因为一个才华横溢的年轻人放弃2000月薪的公务员工资去创业而痛哭流涕。会时刻干预次生家庭从大到小各种决定。更有甚者,会拒绝次生家庭健康发育,要求次生家庭承担家族经济重任。可同时他们又渐渐发现,晚辈不听他们的建议好像过的也很好,各行各业都可出精英,保姆行业发达,也不需要他们帮助育儿,晚辈经济压力也很大,好像无法帮助他们养老,还有移居另一个城市的、移民国外的。更加难以承担起上述的精神互助和经济互助……于是他们惶恐、不安、觉得没有安全感、不被孝顺、不被需要。越不安越要抓住什么……年轻一代越想逃离……
许多不幸的婚姻也是由此而来,夹在“父母与妻子”之间或者“父母与丈夫”之间的可怜的年轻人,不知道该怎么站队。“我”到底属于那边?不依从父母好像“不孝”,不依从伴侣,又难以维系婚姻。这其实就是上述思想不兼容产生的乱码或者黑屏现象,两代人的价值观都在摇摆,都觉得自己即对又不对,不知道如何选择。这个摇摆的过程在中国大概还得持续几十年,几十年后所有人大脑里的程序应该会大体能兼容,至少做到能够互相阅读。
这里要注意的是。孝道文化失去土壤意为经济大力发展之后,金融工具代替了家族的隐性“金融功能”从而不需要“孝道”来强行维持秩序。并不是说子女不需要爱戴长辈,不需要对长辈好。此“孝”非彼“孝”。恰恰相反,当金融工具承担了部分家庭责任后,亲人们之间的关系应该变得更加清爽才对。有金钱的干扰,很多亲人间会产生猜忌、嫌隙,所以从前那么宣扬儒家思想,为什么总看到亲人间为利益反目成仇呢?当金融体制来承担个人的生存发展需要的时候,彼此之间不再有金钱上的纠葛,亲人们才会只有纯粹的血缘亲情,相互关心的脉脉温情,多年陪伴的母子、父子、夫妻之情。
所以,金融的兴盛让儒家思想失去土壤,其实是找回了亲情、友情的本质:纯粹的爱。让人们相互之间不再有太多经济瓜葛,不必浪费精力去琢磨彼此,去有所期待然后再失望,只需要把精力用在单纯的陪伴、倾听、支持和相互关爱上。年轻父母于子女,更应该有意剔除掉儒家思想遗留的负面影响,放掉最后一点不安,信任新生的生命有向好向善的本能,不需要把“孝”当作一门必修课去主动教育,不把自己的希望与生活托付给一个完全独立的灵魂,只需要做好自己,全然的接受自己的孩子,无条件给予爱,这样的亲子关系会非常温暖和顺畅。
但是现实好像并不这么完美,首先是高昂的房价,很多次生家庭的房子都是家长出钱购买的,甚至是举三代的毕生积蓄。追求个性自由的年轻人住进这个房子里,他们的翅膀就被砍断了一边,不飞难受,想飞,只能扑腾几下,毕竟还得住进这座“他们”购买的房子里。这栋房子的付款方也因投资而有了话语权,话语权与放飞权,两种权利的较量不知引发了多少悲剧。
武志红老师被热议的“巨婴”一词正是诞生于这样的大经济背景。以往,我们不需要有特别独立的人格,只需顺应家长顺应社会就可以过好。但是经济大潮席卷而来,猝不及防,尤其70、80年代生人,前半段人生还基本在儒家思想残余的影响下,好好学习,由父母照顾生活,听从父母,不具备精神独立的能力。后半段走向社会,发现外面已翻天覆地,人生面临要在短时间内完成成家立业的传统重压。这种情况下,无疑像是一个巨婴被扔到了无依无靠的街头。这可以被称作“后儒家”现象。但是如果把“巨婴”上升到国民性有点过了,应该看到周围那些率先完成自我成长,率先自我更新迭代了的人,他们才是未来的主流。
同样可归于“后儒家”现象里的还有“人情冷漠”一说。
在过去的大家族里,需要共同协作来抵御生老病死等各种风险,金融活动只在家庭内部再扩大点儿是族人内部进行(互相帮扶拆借),在这个前提下,每个人必须遵守契约,诚实守信正义,也就是说拿出自己最好的一面来赢得在这个金融集团内部的席位,相当于我们现在,你在银行信用度高就能多获得贷款,淘宝就能给你极速退款。必须有这种伦理工具才能把人们紧密团结在一起,维持经济、社会有序运行。君为臣纲,国库有事必须臣和百姓来出钱啊,又没有联合国贷款,父子必须有高下,父为子纲,子必须得养老。所以需要强有力的道德捆绑才能实现。
而我国终于迎来了现代金融,大农耕时代已去。金融代替了过去很多儒家思想的功能,个人和企业的风险由金融来分散了,比如贷款,养老金,信用合作社什么的……人们之间不再需要频繁借贷,自然而然,联系没有之前紧密了。加之互联网的发展,社交圈子看似变大,实则变窄,演变为小圈子的人在一起集中活动,并不知道其他群体发生的事。逐渐的好像开始自扫门前雪。
其实,人性,从古至今就没变,人的恶与善一直就是势均力敌的。改变的只是将它们带出来的条件。过去,这些恶都是存在的,只是我们创立了儒家思想来协助集体活动顺利进行将恶掩盖了。而现在,金融的发展,将有些恶表现了出来,但同时,善又变得更加纯粹,没有利益牵扯下的善才是独立的纯粹的。所以,这个时代没有更坏,金融或者说金钱,本身无罪,它像水一样无色无形,在它流动经过的地方,善与恶,明与暗不断交相映射着。
这两年顶层规划者试图重新发掘儒家思想,从幼儿园到大学,从企业到美容院都刮起一股诵读弟子规的风潮。在我看来,弟子规仅有“朝起早,夜眠迟,老易至,惜此时,晨必盥,兼漱口……”有些价值而已。但是,现实一些:目前的金融体系还是不足以支持起全部的个人和社会发展的需要。投资产品单一、退休金低、保险作用小、房价居高不下、独生子女面临多位老人的养老压力……这些问题都需要解决,社会仍然不能很好发挥它应有的作用,本该体制承担的责任还是需要家庭来承担。人们需要用钱的地方越来越多,但是赚钱越来越难,安全感低到极点。这种情况下,谈论充分放飞个性和追求彻底的自由自在,谈论不需“愚孝”,实在是有些底气不足。
在这样两难的境地,中国式家庭关系曲折而隐晦,沉重而无奈。尚需我们继续努力,承担起公民的责任。为了让我们的后代在中国梦里露出轻松甜蜜的微笑。
文/Miss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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