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的《伤逝》是涓生的手记。这里是子君的内心独白。子君逝前,我想,内心必是经历了一番痛苦挣扎的。冒昧几行文字,算是读过的印记。
涓生,今天,你收到了一封来信。我感受到空气的凝重。其实这不是一封信,是一张你被解雇的纸条。你知道都是权势小人在作祟。你失去了工作,强装不算打击,可你的心跳跃着,给《自由之友》的总编辑写信,想让他帮我们度过艰辛。我帮你拿来写字的灯盏,告诉你一切都算不做什么,工作没有了可以再来,可以干新的,你有这个能力和自由。
当时在油灯晃动的光亮中,我看到了你的坚定:说做就做吧,来开一条新的路。涓生,我知道你行,有能力给我一个美好的生活。可是,看见寂静破屋里摇曳的灯光,我疲惫,害怕,不知道你伏案写下的那么多的信,能否给将来萌发新生的希望。
你不停地翻译,不停地查字典,不停地做笔记,可是,很多时候寄出的稿件石沉大海。你很少看我一眼,静凝细思,都在那无边的文字中。阿随来了,在我身边摇着尾巴,油鸡们也来了,围着我,也向你咕咕叫着。其实,我好害怕,怕你的努力会白费。 我好害怕,怕你的努力娇惯不了我的自由和任性。可是我爱你,我想过上只有你爱着我的悠闲生活。阿随也瘦了,房东太太因此嗤笑我们,我受不了这样的奚落,想必你也受不了的。
你的稿子寄出去会有多少回信?多久我们都没吃一顿像样的饭菜了。油鸡们也瘦得不成样子。既然如此,我们就杀了它们吧,也算不再看见房东太太冷讽的威严。阿随也饿了好久,把油鸡也给阿随吃点儿吧,毕竟,少了油鸡,我断然是不能再丟失阿随的。它是我的影子。家里也没剩多少高梁了,你不会把阿随也卖了吧!我们不忍心,别人也会笑话的,房东太太的话太刺耳了。要不我们把它的头蒙着放了它好不好?不,它还会回来的。
放它走了,你卖不掉它,你终究将它放走了。
那么好吧,就让令人皮肤欲裂的冷风继续吹,让无边的寂寞伴我度过漫漫长夜。
你每天都去图书馆,那里是你的天堂。如果你能养活油鸡和阿随,如果你的眼神里不全然是忽略我存在的冰冷,我想我还会在家等你。等你归来,让你给我讲你在图书馆看过的书中的故事。我想你爱的眼神看着我。看我一眼也好呀,跟我讲曾经与叔父和父亲决裂时我的果敢也是好呢。可是你的勉力谈笑,让我有着前所未有的虚空!我无力去想被我们吃掉的油鸡,无力去想阿随是否还活在世上,我只知道你无力娇惯我的自由和任性。我们曾经的爱,亦是曾经,我与家人的叛逆,我曾经的坚决果敢,曾经‘做自己'的诺言,全然在你慢慢长日的冷漠中破碎。
我能不变得忧疑吗?你的冷漠能不让我给你最难堪最恶毒的冷嘲么?我能不依我歇斯底里的尖叫和挣扎来刺激你的颓靡么!尽管我比你更甚。你曾经那么爱我。现在留下的,只是逼你做出许多虚伪的温存的答案。原谅我,你的冷谟,让我曾磨炼的思想和豁达无畏的言论终成虚空。
我们相爱过,我以为我的果敢与坚决的叛逆会因为爱变得坚不可摧,可是我错了;我以为你可以依你的能力给我存活的勇气,可是我错了;我以为《自由之友》会给我们的艰辛生活一点希望,可是我错了。我以为我的存活,会养活我们的油鸡和阿随,可是我们亲手将他们杀害。涓生,其实这一切都算不得什么。唯有你,变得不再爱我才是治我于死地的。当初我背叛父亲和叔父的爱是为了爱你。我们在吉兆胡同同居的美好时光太短暂,你没有能力永久地奉献你的谎言。我曾经的果敢和无畏,一切都微若尘埃,你的冰冷无力抵死纯粹的忧伤。
我走了,父亲来接我,我便跟他回去吧。不要将我找寻,一点盐一点干辣椒一点面粉半株白菜几枚铜元是你的全部家当。全然放在那里,留给你,但愿能维持你较久的生活。
我走了。在另一个世界“做自己",谁也没有干涉我的权利!人间除了你的爱,我一无所有。如今你已不再爱我,我便生死无依。我走了,不再害怕在威严和人们的冷眼中负着虚空的负担小心翼翼过着每一天。我想除了你的爱,便只是在无爱的人间,寸步难行……
涓生,我走了,愿你不要悔恨与悲哀,请将我与过往一起葬给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