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盒里摸出两根烟,跟桌上其它五根烟一并摆好。又抬头望了望门口那桌边独坐的姑娘。
“肯定成不了。”
“买定离手,离手。”跟我同桌的两人都笑嘻嘻地,露出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仿佛我已经掉进了他们设下的套儿。
“来了来了!”他们俩默契地举起玻璃瓶碰得叮当作响,仰起脖子狠灌了几口。
老郭掀起门帘走进来。他径直走到场中,把手里的两只琴箱放在一边,随手拉过一把椅子坐下,重新拢了拢脑后的马尾。
他举起手示意要一杯酒。今晚场中的灯光有些亮,照着他微昂的脸,晕出白霜一样的光泽。两只眼睛一直都半眯着,透露出一点茫然。
“今天胜负难料。”我起身调酒。我的同桌们也站起来也向场中走去,分别坐在爵士鼓和键盘旁边的位置上,一边随意敲击试音,一边向我挑了挑眉毛。
对于我们这样开在大学城旁边的小pub来说,今晚的演出足够躁。solo的部分,老郭不负众望地扶着吉他扫完一段旋律,之后轻巧而快速地把接好音源的白色小提琴地架在了肩上。他歪着头,下颌抵着琴,睫毛垂落,遮蔽了眼睛,好像下一秒就要沉入梦想。但几根修长白净的手指却像不受意识控制一般,在琴颈上飞速穿梭,按压,右手举着琴弓不断变换着角度,在弦上倾泻出暴风骤雨一般的音符。
在目瞪口呆的人群里,那个姑娘站了起来。她直直地捧着手机,屏幕的微光映在脸上。她也有白净的脸庞。对我而言,好戏刚刚开始。
表演结束之后,女孩走到老郭面前,嘴唇嚅动,说了些什么。鼓手和键盘还稳稳坐在老郭背后,四只眼睛像狼一样,放出幽幽的绿光。
老郭半睁眼睛,目光游移,越过女孩肩头,停在高挂在墙面的一幅油画上。他出神半晌,又举起杯,喝光了剩下的酒,扬了扬唇角算作回应一个……也许是微笑,然后摸出裤兜里的红梅,走出店外。
我大概能猜出女孩有多尴尬。但我现在是个理当好好享受胜利喜悦的人。我拿起桌上的七根烟,遥向乐手方向欠身一拜。这两个人刚刚输掉了烟和幸灾乐祸的面孔,穷得只剩同情心。他们居然把女孩的账记在自己桌上,还把女孩送出了门。
打烊之后,店里一片狼藉。老郭收好琴,坐着抽最后一支红梅。
“妹妹还是喝够了才演得更有氛围啊。”我总是脱口而出,称他为“妹妹”。纤瘦的身材裹上中性的开衫,脑后乌亮的马尾辫更衬出雪白修长的脖颈,他拥有一副明明只可能属于姑娘的背影。
他摁灭了烟头,说:“酒精是我的缪斯。”
我递给他一支烟:“烟是他们的缪斯,现在归你。”
送走姑娘才回来的两个人脸上还有余愠:“这是要当禁欲系男神的节奏啊?”
“表白的那个姑娘你们都认识?”他悻悻地笑了。
“一进门就报你名字要联系方式。跟你一个学校的小学妹,事先踩过点。开口就喊学长,连你退学的事情都一清二楚。”
“没你首肯,这联系方式肯定不能给。我们都劝她,表白要拿出诚意,今晚当面来。就这事我们还打了个赌。说实话其实我心里挺虚,没想你撩完姑娘转身就走,话都没说一句就拒绝了!”
“我现在不想考虑这些事。”他又点上一支烟。“我这次办休学也一样,机械制图只能把我逼疯,这种课程一天都不想再上下去。从五岁被送去学小提琴开始我就已经发现,唯一能让我感觉好点的就是音乐。现在下定决心做个职业音乐人,我脑子里要考虑的事情太多,装不下情爱之类。”
听完他的话,我如坐针毡,一心想在抽屉里把压在几本旧账簿下,许久未碰的速写本翻出来。我的拇指下意识地摩挲着中指指节侧面的厚茧。握笔的冲动被他无心的语言摇醒了。
他又抽完一支烟,酒醒了,兴致勃勃地谈起他新租的房子,批发的隔音板,各种音响设备,自己动手打造工作室的计划,还有为省钱已经吃了半个月袋装挂面。
而我,默默撕了这周他签过的几张账单,还把今晚赢来的烟仔细地装进了他面前干瘪的红梅盒里。
他挽着姑娘来店里点两杯莫吉托已经是第二天下午的事情了。两个人都有苍白的脸,身高差了大半个头。指间都夹着纤细的万宝路,燃出一股淡淡的薄荷味。
他们看上去挺般配,但我并不开心。他在我店里消费了我不愿贩售的东西,比如理想,认同,还有打赌赢来的烟。
鼓手一进门就朝我伸出手。
“怎么回事?”
“我们送姑娘出门走了段路,她想起酒钱没付,我跟她说记在乐队账上。她挺感激,当时就要了我号码。后来大半夜姑娘打电话要请乐队宵夜表示感谢。我们就一起去了。”
“吃个宵夜的功夫就变节了?”我抬着头看向吧台外面,那两张正在卿卿我我的白脸蛋让我想起吸血鬼。
“聊到工作室,聊到隔音板,然后就……结账了。”鼓手摸了摸下巴,神色严峻。另一只手依然伸着。
我从吧台桌里摸出半包烟塞到鼓手手里,又看到姑娘往这边走来,一边翻着半开的手包。
“免单,晚上卖力。我指表演。”
我对着坐在桌边的“郭妹妹”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