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许多外号,比如茅厕丫头,三丫头,三铁嘴等等。茅厕丫头(我们土话里读maosi,不是maoce)是最响亮的一个,我们邻近的生产队的人都知道,老太太们在我淘气的时候,比如拿石头砸了她家猫狗,或者摘了没成熟透的瓜果李桃之类的,就会忘记我原本的名字,大声斥责“炮子的茅厕丫头,看我下次不打断你的腿!”
年龄相仿的孩子在闹矛盾的时候还喜欢拉帮结派的在我背后大声的起哄:
“哎,茅厕丫头你干嘛去啊?”
“她去茅厕挖粪呐”
“啊哈哈啊哈哈……”
丫头在农村重男轻女的文化里就已然包含了轻贱之意,还要在前面加上茅厕这样的字眼,于我小小年纪简直是不能承受之重。骂不过她们的时候就会哭一场。不过久而久之,在农村少年们的混战中,我也练就了一张铁嘴皮。
说到我的外号,得先说说中国南方农村的茅厕——开放式的大粪坑,连着猪圈的下水道和人类的旱厕所。在我童年的时候,农业还主要靠使用有机肥,所以很多东西都可以扔进这口大粪坑去沤肥,包括死掉的牲畜,当然也包括死婴等无法处理的东西。
传说我们镇上的医院厕所坑里,承载着所有未能顺利生存下来的胎儿的衣胞。如果不是我奶奶厉害,如果不是我妈妈跑的快,如果被计划生育队员抓住,然后强迫我妈妈引产,已经在腹中孕育了七个月的我也会成为粪坑里的一员。然而我躲过了此劫——我妈成功的变身超生游击队女队员,并最终打了胜仗。我少年时期异常顽皮,上树下河,追狗赶鸡,大人每次拿我没办法的时候就说,你这个死丫头,当初就该扔你进茅厕里,躲你出来祸害人……这就是为什么我会有如此响亮的外号。
时光正式倒回到70年代末期。
1978年3月计划生育政策被载入宪法。1979年1月《人民日报》第一版对全国计划生育办公室主任会议进行报道,会议“提倡每对夫妇生育子女数最好一个,最多两个”。
1979年过了秋收,我们村里人突然紧张起来,传说上面开始要计划生育了。“计划生育”对于当时目不识丁的农村人来说是个新鲜的词汇,但是人们只靠敏锐的嗅觉就知道不是好事。我妈妈那时候已经怀上了我,尽管上面已经有一个女孩一个男孩,但是怀孕了就得生下来,这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谁家还能嫌孩子多呢。眼看我妈妈肚子越来越大,但其他县被拉去引产的消息扩散的消息被传的绘声绘色,我奶奶也开始寝食不安了。
刚刚立冬的某个夜晚,我奶奶的窗户被咚咚咚的敲了几下。
“哪个?”经历过各种阵仗的奶奶一听,就知道准有坏消息。
“三奶奶,让小婶快走,天不亮就走,明天计划生育的人就要上门抓人了。”来人是我家在另一个乡上政府工作的亲戚。
于是天没亮我妈妈带着还在吃奶的哥哥连夜出逃。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