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行记

                      白日情人

                          一

二零二二年,十月十四

寒冬已降。

大地冷冽无声。

我早已套上臃肿的笨大衣,助我度过漫长的冬日。相比炎夏,我更喜欢寒冬,冷也罢!

今天来了一个人,她霸道无比。所有的一切都不是她的对手,就这样,她毫不留情的夺走了我的小屋,侵占了我的所有。

嘭!嘭!嘭!这是以手心发出的撞击,这种敲门声让我不禁心虚,她像查房的管事一样。我生出莫名的直觉——我的一切将要被知晓......

嘿!你好啊!有没有惊喜?我来啦,看到我你开心吗?不开心也要开心呐!因为我来了,哈哈......她嘴里叮叮当当个不停。

我越发心虚。我想,可能我的直觉是对的:我将赤身裸体的被公诸于一个世界了。

我不知道自己的脸是红还是绿:这是我家!

“我知道呀!啊哈哈,这是你家,你是我的。”她笑得直捂肚子。泪花洒出眼眶,她也不去管,任它自由地躺在她的脸庞上。

她越是这样,我愈心虚,于是和她争辩:你简直胡说八道,蛮不讲理。

我大乱分寸,她一眼就瞧得出来:“哈哈,嘿!小男孩,你的脸都红啦!”

我故起惊疑,眼观四处,顺带不露声色的偷看了她一眼。我只能小声怒斥:在哪呢?没看着,再说了,脸红才是本人的真心所在。

她简直是个探案的能手:“噗呲!你也太可爱啦!连撒谎都不会。那么让我瞧瞧你的真心所在。”

她可真大方,我们好似贴在了一起,我能感觉到她微弱的香息。在我的眼里,她似世界,她看着我的眼睛,全是她!

这样的一瞬,我从未有过。

她的脸颊上渐起红晕,也有一点面红耳赤:“好啦!你就这样一副怒不可遏的欢迎你的客人吗?”看到这些,我心里得意洋洋:是你不讲道理,我可没有。请坐吧!

“好,谢谢!”她总算还有些正经。

“你知道什么是爱人吗?”她问我。

我觉得在这个问题面前,都不用开战了,有很多事情我尚且不懂,她一眼就看穿我的薄弱,简直是我的毕生大敌。不过我是不会缴械投降的,做个顺从的俘虏,向来会得到很多的优待。胜者会对他们讲:你们啊!是最明事儿的人,将会得到我们的宽恕,成为我们的子民。而我总是幻想,或许我是个悲观主义者:她们拷上了我的手脚,让我行动受限,妄图使我不敢怒,不敢言。我总是战败,被她们关进暗无天日的大牢里,那间房冰冷冷的,在那里我无比炽热。她们嘴角大开,吞个半边天,审问我:“做不做顺民呢?”

血淋淋的鞭子不停地抽打吾身,打得我皮开肉绽,沾着我的鲜血,鞭子变得乌黑油亮。我浑身滚烫,大咬牙关:来吧,犹有何惧!

她们把我押上断头台,吾心狂跳,对于这种战争,被砍头竟然成为我最伟大的成就。他们在台下的顺民大怒:砍了他的头颅!砍了他的头颅!大刀坠落,我人头落地,热血飞溅,在刀上,刑台上,在那些胜利者和她们的顺民的脸上......

或许我还是个自受虐狂吧!

我在无尽深渊,我不想再做悲观受虐者。

她是不一样的,我知道,她是最温柔的敌人,她会解救我的。我飘荡万里的思绪落在她心上,我得从她心里获得解救,那不是以投降的方式,而且需要时间......

“我当然知道!”我坐得笔直,以此来增添我的勇气。她安静的望着我,这一次她没有逗弄我。

在我老妈年轻时,中了我老爸的邪。居然被我老爸用一支五块钱的钢笔给定住了心。我老爸对她说:这只钢笔可以浸透古今,贯穿星空银河,漫天白云,人间草木,跳跃在宇宙之上,没有它写不出来的事物。就这样老妈信以为真,嫁给了老爸,这才有了我,有了他们的宝贝女儿。

她欢呼起来:“后来啊!老妈常对我说,她就是个笨蛋,鬼迷心窍的信了老爸的大话。对于我老爸,老妈说他就是个榆木疙瘩,当初骗她的话,估计是花完了一辈子的诗意。”

在我十八岁那年,老妈就常常跑进我房间跟我一起睡。她老是叫我脱下衣裳,把我看个遍,摸摸我的胸脯,捏捏我的屁股,嘴上嘟囔着以后不知道要便宜那个小王八蛋了。那时候我面红耳赤,跳到床头上叉腰指手,审判我妈:“大胆,你是我老妈,你胆敢如此。”其实对于老妈这样的举动,我半点不怪她啦,谁让我是她的宝贝女儿呢!

老妈听到我义愤填膺,怒喝她的模样,不慌不忙的躺在床上:你还知道我是你娘呢!你是我的女儿,我当然要好生瞧你啦!

“宝贝女儿呀!你十八岁啦。有没有交男朋友,谈对象呢?在学校有没有恋爱呢?”

她就是个好奇宝宝,我被问得心脏扑腾腾地:妈,你说什么呢?

老妈怪嗔的看了我一眼:你跟老妈透个底,好让老妈知道呀!

“没有啊,你的宝贝女儿才十八岁!”

十八岁怎么啦?十八岁就到了恋爱的年纪了。当年你妈我比你还小的时候,就被你爸骗啦!大热的夏天带我往山上跑,冬天,拉我下河抓虾。现在想想,真是上了你老爸的大当,不过真是有趣。

我问起老妈:“那你怎么还跟老爸呢?怎么不离婚呢?”老妈对我惊见骇问的问题翻了个天大的白眼:那你不要爸爸妈妈啦?你想当个没爹没娘的小乞丐吗?你想整晚睡在桥洞啊!再说了,那样的话,你老爸还不得成了天底下的可怜人。你老爸虽然不复当年的鬼滑头了,但有些时候还是能够灵光一现,惊世骇俗的。

老妈拉我躺下,继续给我讲:“算啦,你老爸天生的好运气,把我骗去,得了个好妻子,生了个好女儿。”

我老爸有时候也会和老妈争辩,只是他俩很多时候不让我抓到罢了。我能察觉得到,老妈每次讲起老爸,是又气又笑,又恨又爱。

其实她老爸又何尝不是呢?

每到这样的晚上,老妈都会讲过一半就偷偷的下了床,蹑手蹑脚的开门出去。不一会儿,我就听到她的气骂声:“好啊!你这个老呆瓜,我和你宝贝女儿讲悄悄话,你居然也要偷听,你不害臊呀!”老爸被抓了个现行:疼,疼,疼,轻点儿,留点面儿啊!十次有八回老爸都被逮住,或许是真的心虚,偷听的坏事被发现,说话都是轻悄胆小的。躺在床上的我笑得直捂被子,老爸不知道给老妈变了什么戏法,我在安静的夜里睡去。他们俩可真是一对活宝,最可爱的人儿!

我点燃一支烟,趁这个功夫,她自顾自地倒起一杯水,大喝一口。可能是说得太多,口干舌燥,那杯水润得她舒畅无比。

老妈说有一天他们俩在厨房里做菜,老妈叫他去买一根大葱回来,你知道我老爸买了什么样的大葱吗?

她故作询问的对我说起,我大感头疼:我又没看到,怎么会知道呢,要不要我变化做一只虫子钻进你的眼里去看看,你笨呐!

哈哈哈!

她对我被逗弄的回答大笑一通,我气得不行:你太可恶了。

她伸手摸着我的脑袋:“你有趣嘛!”我听得咬牙切齿。

“老爸去菜场认真的挑选,最后买回来一把很大的小葱。我老妈都疯掉了。那一瞬间,她眼里只有我老爸,四目相对,在那夕阳扑腾进油烟菜香的厨房里,天昏地暗,海枯石烂......”

对于我老爸老妈来说,他们天生下来就是注定为了相互打破限制的。

后来,我谈了俩段恋爱。他们都对我百般好,怕我受气,什么都怕,我想吃鱼,他们绝不做虾。他们越是这样,我越是受气。我开始在想,在旁人看来,我们固然很甜蜜,但我们真的相爱吗?无话不谈吗?他们对于我的问题真能够回答吗?大声反驳的话他们不说,也不敢胡言乱语。再后来,恋情就结束了。我想我并没有得到独属于我的爱,那是仅有一份的.......

老妈跟我讲:人生孤寂,你要找一个有趣的爱人,你们要针尖对麦芒,斗个旗鼓相当,老去,死亡,直至永恒!

我们一直坐到天黑,冬天的夜来得很快。

其实我挺饿的,肚子里的胃酸在折磨我,扰得我坐立难安:“我们先去吃饭吧!”

“哈哈!忘了,我们连中饭都没吃,走吧!”被我提醒,她大跳起来,拍了我的脑袋。

我的胃实在有些不好受,有气无力地说狠话:还不是你这个笨蛋,话多的把天都说黑下来。

已经走到门前的她转过身来看我,摇头晃脑的朝我扮了一副鬼脸:“噢,是吗?那你饿了也不会说呀!你也不赖嘛,笨蛋!”

寒冬的气味干冷,凛风一吹,打得大地生疼。她把半边绝色藏在我厚重的手臂上,隔着层层皎洁的棉绒,我感到一阵一阵的暖息。在冬夜,人们都惧怕寒冷,行人少了大半。我们走在冬风悲鸣的街道上。

对于她的举动,我找到了一个很好的理由:“冷吗?呐!我大人有大量,臂膀送给你啦!”我认为这个理由很充分,就是为这一刻而设的。她的一只美眸顺着我的棉手臂望向我:那就谢谢啦!大人,您不冷吗?

“我喜欢冬天。”看来她真的很冷。

“为什么呢?”

可能是我不喜欢夏天吧!

“这是什么烂理由!”

那你给我找一个理由!

“你!我又不是你,我怎么知道?”她抽出藏在兜里的右手,在我的肚皮上狠狠的掐了一把,一点事都没有。对于她的气急败坏,我大感兴致勃勃。

我们走了很远......

在一条小巷子里寻到了一家小饭馆,我们点了菜。她说她爱吃土豆丝,回锅肉,而我爱吃猪肝。不过这些都没有吃到,饭馆老板说天气太冷,吃火锅可以驱寒,我们听信了老板的话,确实驱寒,热辣得我都说不上话,她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大口扒着碗里的饭菜,嘴里含糊不清的叫老板上了一瓶酒。她问我要不要喝。我向来不胜酒力,不过酒已经上了桌,避免露了怯,我只能扯着脸皮说道:那就喝一杯吧!

烈酒下肚,我很快就饱了,吃不下饭菜的我被她直勾勾的盯着:“你不会喝不了酒吧!小男孩,哈嘿!”

“我是吃饱了。”对于这种时刻我信手拈来,一本正经。

“是吗?”不知道是否被她看穿,她吃的很快剩下的酒都被她喝光。

很快我就结了账,她没有抢着......

她还是把左手挤进我右手的兜里,我们又走了很久。暖烘烘的酒气在凛冬里消散得很快她说很冷,叫我们回去罢!

“你不回家吗?”

不回。

“那你去哪里?”

去你家呀!

“你喝醉了吗?”我抽出兜里的手摸了她的脸,并没有很烫。

她把我的手拿开:跟你商量个事呗!

“你说。”我摸不着头脑

“我做你的助理吧!”她吐出百色的气丝儿,被冬夜湮没。

我又不需要助理,这件事很简单。

“没关系呀!我可以做很多,给客人端上一杯热水,送上两盘水果,都行的呐!”

你撑了啊?

“确实吃饱了。”她打了一个绵长的响嗝,用以来回应我。

行不行呢?

“随你吧!”

其实我那里十天半个月都不见得有人来。罢了,姑且听之任之吧!我也需要她。

我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待上那样久,直至大雪那天。

回到小屋,我指着那张床:呐!床就一张,你说你睡哪儿呢?

她一摆手,双手叉腰,很有巾帼气概:“天大地大,我哪里不可以去?我何处去不得?你别但心,还早着呢!”

看她的模样半事没有,算了,由得她罢!

她又开始话出不断,不停的和我讲。讲到不同处,我们各执一端,四目相对,争论个不休。我们从宇宙讲到地球,从大象讲到蚂蚁,从万年讲到此刻。我们无话不谈,尽管我们的了解只是一星半点,甚至于胡说八道,但这并不妨碍我们话语漫天,飘荡整个房间。

她的底气比我足,我常常输多胜少,她就叉手仰天大笑。

对于失败,我是一点都不服气。可能是因为身体还残留着最后的酒精,我用了蛮不讲理的手段。

我在她鼻梁上重重地刮了三下,刮得她连带眼眶通红,她直愣愣地看着我。残留的酒气在她脸上若隐若现。

那天夜里。她把我扑倒,在冰冷的床上有了温度。她像颗柔软的火星子,愈燃愈烈,紧紧的裹住了一整个我。

对于这件事,我一直以为可能是她觉得我耍赖,也可能是她真的疼了,她才会那样,才会扑向我。

很久很久以后,她才告诉我,我在她鼻梁上恶狠狠地刮的那三下,一直荡到她的心尖上,一片火辣辣的。在那个时候,她开始爱上我,而且时刻都在变化,向着更深处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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