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并不遥远

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惊了我。

昨天晚上,也就是4.1号的晚上,我的同事同学朋友刘振先生因大面积心梗突然离去了。谁都没有想到,死神早已悄悄来到了他的身旁。

可能刘振自己也没有想到,他这次去医院,就是一去无回啊!

刘振,享年62岁。山东人。

欲说无语,欲哭无泪。

他怎么会在这么年富力强的时候突然离去了呢?

说起刘振,许多往事随风飘来。

刘振是一个低调温和而风趣幽默的人。

这些年他为了多写一些东西,多做一些他认为有意义有价值的事情。

几乎回避了所有的社交。

不到万不得已,他是绝对不出门的。

为了对抗这个吵闹的浮躁的世界,他甚至不接电话,不用微信。

跟他联系不上,是正常的。

直到去年十月份,在众人的抗议下,他才勉勉强强用了微信。大概还不会智能手机的使用,便悄然无声地离去了。

01

想起很久以前我们初来报社时的情景。

我初见刘振的时候,他是报社保卫科的人。

报社保卫科在报社黄楼一楼右侧的一间办公室里。

他那时可能是20多岁。个子不高,眼睛不大。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

听说是个转业军人。

转业来到报社,自然先到了保卫科。

那时候我还在排字车间当工人。

有一段时间,为了维护报社治安,每个车间每个科室抽调一个人去保卫科。

参加新疆日报社的安全保卫工作。

我们的名字叫小分队。

每天夜里我们都要在报社大院里的角角落落巡查。

白天也有人值班。

我们主要是值夜班。

那时刘振刚来保卫科,跟谁也不熟悉。

他不和小分队的人打交道。

我们也不和他接茬。

直到有一天下午,我在报社院子里和当时保卫科的科长李建荣打羽毛球。

刘振路过那里,就站在那看他们科长和我打羽毛球。看了没一会,李建荣被人叫去接电话了。他顺手就把拍子给了刘振,让他接着和我打。

之前我和刘振没有说过话。打起球来有点别扭。两个人谁也不说话。他一下我一下。

好一阵子了 ,刘振突然冒出来一句,

说“你这是要当世界冠军啊?”

我一愣,想想我打球的样子。除了表情严肃一本正经外,还东跑西颠,前扑后仰的。好像很能打的样子。

我一下子就噗嗤笑开了。

接了一句说,不要说一辈子十辈子都当不了冠军,所以才是这个打法。

后来刘振也笑起来了。

说“这个冠军不好当,别当了 !

算了,我们休息吧”。

于是,我们马上结束了那天的”战斗”。

后来小分队在执勤巡逻值夜班中,刘振一直没有出现。直到有一天报社要节日演出,记不得是春节还是国庆。所有处室都要出节目。保卫科也不例外。

我当时在保卫科的小分队,所以也算是保卫科的人。

演啥呢?当时保卫科兵强马壮个个都是大帅哥。有一大批年轻人。大家说啥的都有。讨论了半天最后决定搞一个舞蹈。

在排练的时候,我看见刘振也站在那个要出场的男士的队伍里。

音乐响起来,出场的队伍里的那些男士们,一起重复着一个动作往外走。

只见刘振跳的比他们都轻盈,颠着脚,甩着手,挺着胸,抬着头,踩着点子。

一看就是宣传队老手。

再后来,我见着刘振,就跟他开玩笑:刘振,可以啊!挺有两下子吗!跳的不错啊!

他一听是说他跳舞的事,马上理亏气短的样子出来了。

一边摆手一边说,不要说了,太丢人了!太丢人了!

我说,没有啊,哪儿丢人了?

跳挺好啊!嘿嘿嘿!

就是的,跳的挺好的呢!哈哈哈!

真的!跳的好呢!

我越说好,他就越觉得我在糟蹋他。

我一脸正经地说,我们宣传队好多男士跳舞,都不如你呢!你比那个谁谁谁强多了!嘿嘿嘿!

我的阴阳怪气把刘振气的干瞪眼。

一个劲儿的搓手没有办法。

我那个高兴啊,终于把那个“世界冠军”的气给出了。

关键是我也没说错啊!他跳的真说不错呢。

02

后来刘振调来画报部当了记者。

一般情况下,只要不外出采访,我们编辑组和记者组的同事,每天都会到我们画报资料室来几趟。

有的是翻阅资料,有的是借画报,有的交稿子,还有的是还资料。还有人来聊天。

刘振也不例外。有一次他到我们办公室,聊起来关于年龄的话题。就说起长者应该受人尊重什么的。

说着说着,他说他年龄比我大,他理应该受到我的尊重。我知道他比我小两岁,

一边听他胡说八道,一边低头干我的事。

听的气不过时,就顶他一下。

当时我们办公室的负责人老黄也在场。

老黄是新疆第一位女摄影记者出身。资历很深,当时五十多岁。

她也在一言不发地忙她的事。

我们都在那聆听着刘振好一阵子的“大放厥词”。

刘振从我坐的办公桌这边,走到对面老黄坐的办公桌那边,边走边自说自话。然后又从那边走到这边。

我去书架上拿东西,他跟过去,然后又跟过来。始终都在自言自语,说他年龄大理应受到尊重,絮絮叨叨没完没了。

终于,老黄忍不住了。

说,“行了,你不用说了,我听明白了,这办公室就你年龄大。

我喊你个“刘大爷“行不行?

啊?“刘大爷!”

老黄连喊了几声“刘大爷”。

刘振原来是在跟我说话。

冷不防老黄插了一嘴。

他一听老黄喊他“刘大爷!”

吓得一扭头就出去了。

他一出去。我和老黄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从那之后,刘振再也没敢在我面前当过“刘大爷”!

03

其实刘振平时不太讲话,开会时发言也很少。很少有高谈阔论的时候。但偶尔说点什么,不仅幽默风趣还很有感染力。

编辑部的人当时有句口头语“什嘛东西”?

最初就是刘振带到画报来的。

说话说的说的,一句“什嘛东西!”

表示了当时说话时,对那件事的不屑一顾又无可奈何,又想问问清楚的复杂情结。

久而久之“什嘛东西”?就成了我们编辑部那几年最流行的口头语。

我也活学活用了好多年。

直到现在遇到不满意不称心不如意的事,

一句“什嘛东西!”觉得特别贴切。

特别可以表情达意。

这好像是陕北方言?

还是陕西方言?不知道。

关键是得心应手。

刘振还有一个最著名的笑话是,大白裤衩的故事。

有好多版本。其中一个版本说。

有一年他和报社摄影组的卓尔克太去博乐采访。工作结束后去游泳。

在博斯腾湖里,下水之后不久,有人看见一个白色的大裤衩飘向了左边,可是人却从右面的水面上出来了。出来的人裤衩没有了。

刘振说,那个大白裤衩不是他的,是卓尔克太的。我没见到卓尔克太。也许是吧。

但是普遍认为,那是刘振的。

至少刘振在现场。

刘振还有一句话“无所谓”。尾音拖得特别长。是学的当年赵紫阳的河南口音。就是他帮了别人做了什么事,别人感谢他时,他基本回答的都是“无所谓”。

记得有一年,我和刘振,还有林业厅的常路,去伊犁采访。一个月的时间,万分辛苦地跑遍了整个伊犁河谷。

那个选题的名字叫《造福万代的绿色工程》是长达一年的大型连载。我那时长期在办公室工作。对野外爬山涉水,上树过沟,尤其是过独木桥都特别特别的不行。

记得有一次,我们在伊犁的尼勒克林场采访。那天我们在林业工人的指点下,要穿过一片有山有水的小树林,去下一个林班。结果没想到,一座看上去不太高的山,却特别陡峭。

我们好不容易上去了。我就已经累得心慌腿软。没想到下山比上山更难。

70°的陡坡,脚都没有地方放。

我把摄影包从肩膀上取下来。放到地上,放不住。要止不住的往山底下滚。我不敢撒手。

我也从来也没有走过这样的路。心里害怕,也没有经验。脚不知道往哪里放?看看四周没有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正想着这可咋办呢?

不小心碰到了一块石头,那石头骨碌碌的一下就滚下去不见了。我一看吓得更不敢动了。

回头看时,刘振和常路早就不见了。

那么陡峭的山,他们怎么就一眨眼之间就下去了呢?

光秃秃的山上就剩我一个人了。空气倒是很新鲜。景致也不错。可是我却没有心思去欣赏。心里难过得有点想哭。我的天哪,这可咋办呢?没人了。咋办呢?咋下去呢?

大约站了几分钟后,我觉得身体在晃,天地都在转。就赶紧蹲下了。把手放在嘴边,朝山下喊:刘振!我下不去了!你在哪?赶快来救我!

我估计我的喊声里都带着哭腔。

我蹲在那个立不住脚的,陡峭的山坡上一动也不敢动。大呼小叫了半天。

一点点回音也没有。除了耳边的风,四处一片寂静。

我心里在想,刘振可真够粗心的。丢了个大活人,竟然没有发现。就这样就走了。

这样的山我可不敢走,没人了更不敢走。万一掉下去,都没人知道的。

过了好一阵,我听见了下面有人说话。

是常路在和刘振说话。

“我们走我们的吧。不用管,她一会就下来了。”

“她那是娇气。咋能下不来呢?“

刘振说,要走你自己走。

我要把杨东远撂在这个山头上,

回去老黄不得把我吃掉!

张兴国不得把我干掉?

我可不敢!

说着我就看见他们出现了。

原来刘振下去以后,看见我没有下去。就知道我走不了那个山路。

他转了一大圈,在下面去找了根粗一点的树枝回来,撇了枝叉,给我当拐棍,让我拄着下山。

我在山上大喊大叫的时候,他们一点也没有听见。也不知道。

随后,刘振手里也拿着一个木棍。把我要下山的山坡上,用那个棍子一点一点,挖出一个可以踩脚的,巴掌大小台台,可以放下半个脚。

我拄着那个大树枝,就往下踩着那个放半只脚的小台台,移动一小步。刘振在下面不断的用木头挖下脚的台台,然后我就踩着小台台再下来一步。

就这样,一步一步,刘振同志费了好大的劲,才把我从山上挪下来了。

下到山下,常路看着我说,

杨东远,你也太差劲了,咋这么窝囊?那么一个山也下不来。

我说,常路,你也太猛了吗!

咋比男人还厉害?我都没看见,你就不见了。然后我话中有话地说,今天幸亏刘振在,要不然我得在山上过夜了。

正说着,刘振过来了。

我一脸真诚地说,刘振,谢谢你哦!今天多亏了你。

刘振拖着长音说“无所谓”。

哪能见死不救呢?

      那一次采访,我们还经历了好多故事。像过独木桥,吃大肥肉,喝马奶酒等种种趣事。还在一个漆黑的夜晚,天上下着大雨,漆黑的草原上伸手不见五指,我们听着远近的狗叫,不敢上厕所。就喊上刘振陪着我们去。刘振二话不说,跟上就走。草原上哪有厕所?湿漉漉的草地,遍地泥泞,一片黑暗。因为草原上来了生人,远近的狗都在吠叫。据说这还是好狗。那种不叫的狗,一声不响的突然出现在你的脚下,才是最令人恐惧的。刘振站的远了,狗来了他来不及跑过来。站的近了,又不方便。关键是我们看不见人在哪里,狗就过来了。就看见他站在不远处等着我们,一点也不着急,也没有半点不耐烦的样子。

常路在我旁边讽刺地说,

杨东远,你们的关系不错啊?

我说,是啊!你不知道吗?这是我们画报的优良传统哦!不论在什么地方采访,不论什么民族,只要有女士在,那一定是最受保护和特别照顾的了。

你们单位不是这样吗?

她说,不是。

“所以你们单位的女人比男人还强悍哦!

”我说完,常路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刘振在画报记者组期间,拍摄发表了不少很有质量的稿件。像《玉石的传说》,《俄罗斯人家》等等。

04

大约是1985年的时候,画报有很多年轻人上了新疆广播电视大学首届汉语言文学专业。当时赵军安,李扬,沈桥,我,刘振,李静,赵明等等都在上学。

当时我们又要忙工作,又要忙考试,

这期间每个人都特别努力。

可是如果你不去学,没有文凭没有学历,在编辑部也不好待啊!

所以每次考试我们都特别紧张。生怕不及格。

有一个学期,要考写作了。基础知识30分,作文70分。平时我学习还算认真。可是也没有什么把握啊!

记得考试前一天下午,刘振去我们办公室拿资料。看见我在看书,就问我准备的怎么样?我说基础知识我现在看书,好像还可以。但是作文的70分怎么拿?有点发愁。不知道什么题目,不知道哪一个类型,有点像大海捞针。

刘振说,作文的70分要想得,其实也不难。不如你把你的经历告诉我,或者是印象特别深刻的事情,或者是最难忘的事情告诉我,我给你整理一下。然后你练习练习,把事情捋顺,再加开头结尾就好了。

我听他一说,确实也觉得不太难了。我就把我在农村下乡时的几个小故事,跟他讲了一遍。他又重述了一遍故事的内容。加上了开头和结尾。

“那条有着白桦树的蜿蜒的小路,曲曲折折伸向远方。让我想起了20年前的那个我”。20年前,我从城市来到这里……。然后结束的时候,还是回到这条蜿蜒的小路上来。是从这条小路回家的。

还真别说,刘振给我的“临阵磨刀”真是“不快也光”。第二天考试的题目是个啥?我已经忘了。但是,记得当时一切顺利。

三年电大的学习考试期间,我除了做好我的本职工作外,还怀孩子,生孩子,坐月子。全部课程都是一次性通过。

想想还真是感谢刘振和其他同学的帮助哦!

后来刘振调离了画报,去到新疆摄影美术出版社当副社长了。

05

很多年都没有见到刘振了。再见到时,发现他有点老了。我说他那是当领导当的。

我最后见到他,好像是2015年。

我从北京回到乌鲁木齐。要去西北路的一个玉石批发市场看看玉石。

突然想起来刘振就在这附近的地方工作,不知道他在不在?就打了电话。结果他还在。马上他就下楼来找我。带我去了那个空无一人的玉石批发市场。

虽然没有买上什么东西,但是也一边走一边聊天。中午在他们单位的楼上餐厅吃的午餐。继续聊天。

我知道这些年,刘振同志的书法写的挺好。他的钢笔小楷本来就挺好。每次看了都想要。

刘振自己说,拿不出手不好意思。那天,吃饭聊天,我让刘振给我写几个字。“事虽难,作则必成。路虽远,行则将至。”刘振看了这几个字,给我修改成“事难做则成,路远行将至。”我说挺好。就这样。

写成竖条幅的。我要挂在家里,抬眼就能看到的地方。他答应了给我写。我说我下次回来,就要跟你拿哦!他说可以。

那天刘振还建议我,不要懒惰,还是要动笔滴。还是要写作滴。要勤奋滴!人生苦短 ,转眼便是百年。告诉我不要过于忙碌,适当的写一写,记一记,对自己也是一种提高和总结啊!

我想想他说的有道理。退休这么多年了,

我们都干啥了?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

好像什么也没干。就快到晚年了。

真的是应该动手动笔写一写了。

不然这一生就这样糊里糊涂过去了。我说,好吧,我听从你的建议,哪怕每天就写500字。可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写好。

刘振说,哪有什么好不好的,只要动笔就好。

在刘振调来画报之前,画报编辑组有个叫肖斌的40多岁的单身男子。

他在画报编辑组工作。没有干几年就因心梗突然离去了。他去世的前一周,和去世后的一周,我们的周围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我把这些事情讲给刘振听过。

那天刘振就跟我说,你先把肖斌这个人的故事写一写怎么样?我说,只要动笔,写当时发生的那些事,应该没有问题。

问题是两年过去了,我还是没有动笔。肖斌还没有写,刘振却离开了我们。

往事如烟,往事悠悠。好多事情就好像发生在昨天。

突然之间,恍如隔世。

刘振的音容笑貌,仿佛还在眼前。

怎么就这样就走了?

头也不回地走了。

刘振,保重!一路走好。

后记:今天是清明节。今天也是给刘振送行的日子。赶在这个日子,写了这篇文字。怀念那个渐行渐远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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