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灵人(一)

1.

  陈年从梦中惊醒的时候,夕阳才刚刚在天际处沉了小半,昏黄的阳光透过有些年岁的窗户玻璃照射进他住的房间,光柱中有无数细小的尘埃,它们就像白色的飞蚊一样,不停的在他的视线中飘来飘去。

  他起床倒了一杯水,走到了窗前,看着远处商业区的人声鼎沸。

  这是座拥有七千万人口的城市,在这里,每个单一生命都显得那么渺小,而陈年,也渐渐习惯了这种渺小。

  某种意义上来说,陈年也算半个孤儿。

  七岁那年,父母远行,便再也没有回来,只留下了一张会准时汇款的银行卡,他跟着爷爷生活到十七岁。

六年前,爷爷离世,陈年在坟前哭了一晚,而他的父母,依然没有回来。

  在陈年的印象里,甚至已经快记不清父母的样子了,只剩下孩童时偶有的温暖和同龄人的嘲笑,笑自己是个没爸妈的孩子。

  奇怪的是,陈年对于十几年未见面的父母并没有太多的恨意和抱怨,可能在他心里,对于陌生人,一切的情绪都是没有必要的。

  但此刻,陈年却忽然有了一些莫名的情绪,而这让他的心里变得潮湿起来。

破旧的老式居民楼,隔音效果并不十分美好,隔壁房间的电视里正好放着天气预报,隐约可以听见气象台的主持人正用着她标准的播音腔念着海城即将面临雷暴天气的消息。

  陈年从窗外望去,才发现夕阳正被不断聚集起来的乌云吞噬,并且很快的便占据了海城的天空,有风渐起,吹动了居民楼几个窗台外墙上晾着的各色衣服,他放下水杯,有些萧瑟的抱了抱穿着单衣的胸口,伸手关上了窗户。

  只剩下了一个孤。

  洗漱完,陈年煎了两个鸡蛋,热了一杯牛奶,才刚刚坐在电脑前,便收到了那封邮件。

  没有署名和邮箱,黑字下的白色页面上勾勒着华美而诡异的红色条纹,一股突如其来的恶心感冲进了他的脑海中,翻腾起腥臭的血海。

  他一边大口喝了半杯牛奶,试图冲淡这种不适的气味,一边手忙脚乱的关掉了页面,手中的牛奶倾洒出几滴,落在了黑色的键盘上。

  陈年还是有些难受,他放下杯子后,扯起一张纸巾仔细的在键盘上擦了起来。

  叮……

  屏幕右下角,再次弹出了新邮件提示。

  他愣了愣,背后涌出一丝的凉意,犹豫了好久才点开。

  果然,依旧是那封邮件,只是这次,背景页上的红色条纹在他的注视下开始疯狂涌动,最后连成了一只快铺满整个页面的红色瞳孔。

红色瞳孔的眼角流淌着污血,内里有血丝,从最深处的红点处,向四周攀缘而起,带着仿佛自深渊而来的森然目光,死死的盯着他。

  陈年内心深处,恐惧的阴影,悄然而生。

  邮件的内容只有很简单的十六个字:以汝之命,赐吾之身,夜色已至,光明何存。

  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窗外,无尽的夜色中,雷雨就像老天爷拧开了水龙头,铺天盖地的雨水肆意的倾泻下来,远处城市的灯火在寒风斜雨中,渐渐隐去了光亮。

  仿佛巨兽张开了大嘴,深处的黑暗里,尽是污秽不堪。

  ......

  ......

  城市边缘,环城路上的进城标识牌,在大雨的冲刷下,早已难以看清上面的白字,只有临近闪烁着的双色警示灯,摇曳着微弱的光芒。

  往日里川流不息的进城车辆,大概是雨势太大的缘故,已经难觅踪迹,空荡荡的双向车道,离了路灯和车流的光亮,竟是平添了数分诡异的气息。

  一个中年男人,身穿黑色风衣,衣角飘在风雨里,巍然不动。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道路旁的一个小山包上,手中撑着一柄黑伞,视线沉默的越过了雨幕,落在了隐约可见的道路尽头,就像是在等人赴约。

  这种沉默没有维持太久,一队黑袍人忽然便穿过雨幕,出现在男人的视线中,他们同样沉默的淋雨前行,双手低垂,格外宽大的黑色连衣帽遮住了面庞。

  仿佛是在他们身后跟随着一般,意义不明的吟唱声随着他们的脚步而从轻缓逐渐变得高昂,和着空气中同样从淡变浓的血腥气,缓缓前行。

  男人挑眉,似乎是对此感到有意思,他从口袋中掏出一支烟点上,。

  打火机的火光并不明亮,且一闪即逝。

  远处的那队黑袍人却猛然抬起了头,一道闪电,随之划破了无尽的夜色,照亮了他们的脸。

有白色的木质面具挂在连衣帽边缘,雨水虽大,却浸不了半分,上面雕刻着表情各异但同样扭曲而痛苦的五官,面具瞳孔处是两个黑洞,幽蓝色的火粒悬在其中,如同自地狱中撷取的鬼火一般,让人只是看一眼,便感到无穷的恐惧。

而男人却习以为常般,嘴里叼着烟,隔着越下越大的雨幕,表情嚣张而毫不掩饰的回应着黑袍人的注视。

黑袍人瞳孔中,火粒忽的燃烧了起来,直至化作一团流火,占据了整个黑帽下的空间,白色的面具在流火忽明忽暗的光亮中,若隐若现。

吟唱声变成了窃窃私语,出现在男人的耳边,清晰而嘈杂,甚至盖过了雨声。

男人嘴角尽是不屑,叼着烟含糊低吼道:“闭嘴。”

窃窃私语随之湮灭,七团流火晃了晃。

他摘下烟头,扔向道路中,另只手收起了黑伞,只握住了嵌着银色丝线的直筒伞柄,开始沿着山丘奔跑。

七团流火,也开始奔跑。

烟头还未落地,一滴雨点重重的砸在了即将烧到烟蒂的火光之上。

男人拎着伞柄,伞面渐渐脱落,一柄银色的铁钎从伞骨中露出清冷的身形来。

他从山丘上跃向道路中,手中举起了铁钎,如严师手中打向顽童的教鞭。

七名黑袍人面庞流火大盛,他们一跃而起,身形或高或低,宽大的袖袍卷起雨水,迎向了铁钎和铁钎后的男人。

烟头跌进一滩水洼中,在颓然的亮起最后一点火光后,彻底熄灭。

水洼的倒影中,男人与黑袍人的身影混杂在一起,银色的铁钎在袖袍下可偶尔一瞥的铁青色骨节上划出刺耳的声音,恍若是来自另一个不真实空间的场景。

公元二零一三年三月二十日,春分,诸事不宜。

三架直升机,借着夜色和滂沱大雨,从城市边缘,快速飞掠过半座城市。

  小时候,陈年总是很坚定的认为,自己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

  那时节,来自日本的特摄片奥特曼在中国火的一塌糊涂,他就会对着教室角落的墙壁幻想,总会有那么一天,自己那对不靠谱的父母,会乘着一架直升机落在学校的操场上,然后在全校师生的注目下,走到自己面前,掏出神光棒对自己说:“儿子,怪兽即将毁灭世界,而身上流着超古代战士血脉的你,将是拯救世界的关键。”

  每一想到这里,陈年总会对讲台上讲的口吐白沫的地中海主任不屑一顾,然后仰头流着哈喇子,看着六月的天空发呆。

  那时的天空,太阳格外耀眼炙热,晴空万里不见云,也从没来过直升机。

  这让年幼的陈年心里特别有挫败感。

直到这天,黑色的直升机带着震耳欲聋的发动机轰鸣声,悬停在暴雨中的窗外,机身下巨大而明亮的探照灯光束,撕破雨幕落在了背对窗户的陈年身上。

陈年回头,满脸不可思议的看着从光束那头跳过来的人影,震惊无比。

从直升机上跳下来的,看样子并不是陈年的父母,而是一个女孩儿。

陈年看着从光束中来的女孩儿,仿佛看见了一名来自无限光明中的天使,一时间竟是看的呆住了。

看模样最多二十出头的女孩儿撞碎了窗户玻璃,落在了房间中,她穿着一身纯黑色的紧身作战服,盯着陈年的目光冷冽而清远。

女孩儿看着陷入痴傻状态的陈年,拍了拍粘在身上的玻璃碎渣,平静说道:“陈年,我是来接你回家的。”

陈年吞了口唾沫,回过神来,吞吞吐吐的说道:“回……回……回……回家?回什么家?”

“还没醒?”女孩皱眉看着他。

陈年扯了扯嘴角,刚准备说些什么,却只见女孩儿忽然拔出了腰间的枪,指向了自己,他陡然绷直了身体,高举双手,口中大喊:“女侠饶命,我可是大大的良民啊。”

  女孩儿眼神一冷,快步冲了过来,右手握住枪柄,重重的朝陈年脑袋边上砸了过去,口中还大声斥道:“蹲下。”

  陈年只觉得自己后背一阵火烧般的灼痛,再听着女孩儿的吼声,毫不犹豫的便踢翻椅子,双手抱头趴在了地上。

  一个红色的身影从他的余光中闪过,带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味,撞在了女孩儿的身上。

  女孩儿猝不及防间,握着的枪被撞掉在陈年的脑袋边上,陈年正准备拿起枪扔给女孩儿,却在看到那个红色身影的模样后,毫不犹豫的捂头闭上了眼睛,口中念念有词着“阿弥陀佛,佛祖保佑,哈利路亚,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那是一条来自血海深渊中的红蛇。

身长近一米,粗细塑胶水管大小,它的躯干没有皮囊包裹,就如一根光秃秃的肉条,全身流淌的腥臭红血将全身涂成了红色,红血滴到水泥地面,砸起一个又一个冒着黑烟的小孔。

红蛇吐着信子,眨眼便缠住了女孩儿的左手,尖细的蛇头去势汹汹的窜向她的脸庞。

女孩儿身上黑色的作战服似乎是某种特殊的材料制成,极具腐蚀性的红血只在表面留下了细微的勒痕。

她紧蹙眉头,戴着黑色手套的右手一把抓住了蛇头,左手手腕处,寒光微敛,一柄匕首被她握在了手中。

女孩儿反手挥刀,刚刚隔断了红蛇吐出的信子。

红蛇突遭此剧痛,蛇首痛苦摇摆起来,原本缠紧女孩儿手臂的身躯也变得松软,试图逃离开来。

女孩儿却握紧蛇头,挥刀再割。

似婴儿初啼,又如雏鸟初鸣,红蛇发出一声哀嚎。

转瞬之间,女孩儿手中的匕首挥动数次,红蛇的身躯变成无数细小的碎肉块,掉落在水泥地面上。

有一块碎肉滚到了陈年趴地双手抱着的头下,正好是蛇的头颅,他看着那两枚绿豆大小,在眼眶中缩成一点的眼珠,一阵恶心的吐出了胃里还没消化的面包和牛奶。

女孩儿看了一眼陈年,鄙夷的摇了摇头,收起了匕首。

  陈年摊坐在椅子中,脸色苍白的大口喘息着,女孩儿从冰箱中拿了两盒牛奶,递了一盒给他,却被他慌不迭地的摆头拒绝。

  女孩儿耸肩,自顾自的插进吸管喝了起来。

  陈年看着女孩儿,犹疑不定的问道:“能不能告诉我,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你又是什么人?”

  女孩儿吐出吸管,抽了一张纸擦擦嘴后,说:“我记得有句话是这么说的,‘为什么我们可以常见光明,因为有人将黑暗挡在了身后。’。”

  她指了指窗外的直升机和自己,又说:“这样理解我们,是最合适的方式。”

  陈年斟酌着说:“所以…你们是军人?”

  女孩儿说:“算半个军人吧,准确的来说,其实我们应该算家族武装。”

  陈年挠头,说:“共产主义光辉下,怎么听着和黑社会差不多!”

  女孩儿刚咬着吸管抿了小半口牛奶,被陈年这话噎的不善,牛奶一齐呛了出来,沾上了嘴角。

  她瞪眼看着陈年,一边训着一边拿纸擦嘴,“你懂个屁啊!还黑社会,我们可比黑社会有格调多了,好吗?再说了,你见哪个黑社会开着军队的直升机这么大摇大摆的冲进城市里的?”

  陈年看着女孩儿擦嘴,心不在焉的点头,半晌后,眼神猥琐的由衷感叹:“真是美丽而又邪恶的一幕啊!”

  女孩儿被这没头没脑的话说的脸一红,等到她回过神来,一记爆栗便落在了陈年头上,口中还大喊着:“不要脸,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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