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大雄DX




那只赖皮黄毛的野狗已在这条街市上浪迹了三天,人们给予它的只是鄙夷的目光,从未有过温暖和食物。第四天上,店铺的人们便没再看到过它恶心的游荡。他们以为它终于是走了,没有人理会它它自会走的,远离了这条干净的街市。

人们的冷漠与不关心使它坚决不到他们的门口乞食或者寻觅,它往往在阴风吹拂的深夜,借着明亮的月光,无拘束的在冷巷里穿梭,满怀期待的想从某个地方寻出一点儿食物,然后却什么收获都没有,连一根旧烂的骨头都找不到。

它此刻蜷缩在河边的一丛干草里,寒冷的空气将它包围,轻描淡写的穿透它身下的干草。它尽力蜷缩,尽力眯眼,想尽力睡会儿。暖阳渐渐升高,照着它的皮毛,毫不吝啬的给它些温度。在阳光不分彼此的温暖之下,它总算睡着了。它即睡着,却依旧很恐惧,它被太多人嫌弃、厌恶、追撵,暴打、条件反射之下它又不敢睡熟,哪怕一丁点儿风吹草动,都会使它竖立起两只肮脏的耳朵,然后倏地爬起,警惕的目光可怜的四下里张望。

它在半睡半醒之间听见一阵骚动而鼎沸的人声从远处传来。它仿佛电击一般的爬起,那蜷缩产生出仅有的温度像开了阀一样,在空气里四散。它预感到不妙,好像有巨大的威胁在逼近。半个月前,在另一个流浪的地方,它的同伴,就是在这样鼎沸喧闹的人声中被活活的打死,同伴至死都没有“汪汪”的叫唤。它记起自己在田野里拼命的跑,四脚腾空,像长出了翅膀一样,一直朝前跑着,也不知多远多长,总算在精疲力尽,饥肠辘辘中捡回了一条狗命。

它警惕又可怜的目光四下里张望,而周围一个人都没有,远处的行桥上只有风儿。不知何处的鼎沸人声更显出它周遭的安静,这样的场景使它恐惧。它恐惧人的欺压和毒打,夹着尾巴怏怏跑,丧失了自己的自尊。于是它决定吠几声,在这个没人的地方,以彰显自己作为一只狗的尊严。它试探性的叫了几声。

汪――汪――

上次吠叫,已在半个月前,面对同伴的失陷,它本能的鼓起勇气冲着人们吠叫,但仍然中气不足,不痛不痒的叫唤不足以吓唬住那些人。

在吠了几声之后它感觉有力气多了,尽管仍然中气不足,但它明显听到声音在自己口腔里面的回响。在这样安静的环境里它仿佛找回了自我。它又试着吠了两声。

汪――汪――

犹如空谷传响,它觉得自己的声音如同当初一样,洪亮铿锵,呼朋引伴,潇洒自在。它重新找回了一只作为狗的自尊,于是它的害怕渐渐地少了,身上的寒冷也渐渐的少了。这时,鼎沸的人声跌宕起伏,时高时低,尖锐混沌,分别不一。它不知道,使它如此振奋起自尊的,不单在于那无畏的吠叫,也因为从几里外飘然而来的腥血气息。

它仍然是害怕的,面对三两的路人,它既不高调的汪汪,也不委屈的呜呜,而是低头而过,假装没见到人,也假装人没见着它,飘忽的目光带着侥幸,侥幸无人跺脚吓唬它,或用东西扔它。能平顺的与人擦肩而过,于它来说,便十分的幸运。

腥血气伴着起伏的人声愈加的浓烈,它的本能驱使它寻向了风吹来的方向。它的皮毛不足以御寒,但它奋不顾身的朝着味道浓烈处走去。

寻着鼎沸的人声和腥血气,它穿出一条巷子,看见一个高台,鼎沸的人声正是在高台之下黑压压的人群里传来。它看见高台上的一根木杆高高耸立,戳进了天里,木杆上绑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他蓬头垢面,胸肉尽割,一颗红彤彤的心在胸骨的包围里突突的跳着,像一只巨大的老鼠,几欲跳出牢笼。台上另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正拿着刀,一脸威严的的从那个已经血肉模糊的人身上一下一下的切割着,切割下来的肉一块一块的丢下高台。它张巴的目光随着那个刽子手的举动上下溜动。它又害怕起来,身体瑟瑟的颤抖。这样的颤抖,围观的人群中亦有不少。人们面对残忍的刑罚既新奇,又恐惧。

台下的一群野狗正津津有味地享用着刽子手不断丟下台来的人肉,几只时不时的抬头张望四周,仿佛是在对周遭的人群表示感谢,又像是在警戒周围的环境,又好比是面对人群害羞的窥望,更多的则像是冲着人群耀武扬威。癞皮黄毛狗从那种不知羞愧的傲娇里看到了一丝温暖。它试探的靠近狗群,冒着生命危险穿过人群。它感觉自己在穿越时受到了瞩目,但却没有人长久的看它,他们要看无比精彩的戏码。连那群野狗都无暇顾及它,忙着低头捡肉。它以为找到了可以归属的狗群,可以和它们共享美餐。但它靠近时,却被狗群里发出的一阵“咕咕”声给吓到了。它十分尴尬,又十分胆怯,可怜的嗅嗅地面,往回退了几步,群狗才停下“咕咕”的警告。它蹲坐下来,歪着脑袋看着它们滋溜的狂吃,又看着台上的肉不断的落下来。

群狗要填满自己贪婪的肚肠,无暇理会它,只要它不过来,它们就不打算对它怎样,任自享用着从台上飞来的人肉。

癞皮黄狗盯着它们一顿饕餮,肚子跟着叫了起来,像打雷一般,轰轰轰轰。干燥的风又吹掉了它的一层皮毛。它吃力的站起来,四处走走,好寻回些热量――它此刻竟不再害怕熙攘的人群,也不再害怕不友好的狗群,这样简单不过的事物于它已没什么好怕的了,寒冷也是,同样不可怕。但此刻有了新的令它害怕的东西,便是台上刽子手每剜下一块肉时,那一整块血肉的嘶声力竭的惨叫,那声音震得它那肮脏的耳朵直竖,满是癞皮的尾巴直翘。腥风四处飘扬,它不由地咧开了那满口的黄牙,对着台上那执刑的刽子手嘶声狂吠,这一吠中气十足,颇有大将风范。它突然对着台上狂吠,引得众狗狗性大发,纷纷放下嘴里的肉块,朝着台上狂吠,一时间狗声鼎沸,盖过人声。观刑的人们把目光移向它们,野狗们似乎注意到了这一点,愈加得意的汪汪起来,一边朝着台上狂吠一边时不时的把目光转向人群,恰似狗群为了人群排练的表演。人们的脚步也偏移过来,好奇的想看清群狗狂吠的是什么。当众人见到群狗是对着高台吠叫时,传来一阵唏嘘,仍擦擦眼睛继续看着台上刽子手的凌迟表演。群狗的狂吠远比不上刽子手的绝活。刽子手镇定自若,一刀一刀的割着,那架血肉模糊的身躯也相当配合,紧着一刀,一声一声的哭叫,扯破了喉咙,惨叫逐渐淹没在群狗的狂吠里和观刑人群的鼎沸声中。

那只癞皮黄毛狗见众狗随着自己的一吠而俱吠,亦自有几分意气风发的样子,紧着又大吠几声,但明显已然中气不足。它感到体力不支,在腥寒的风里瑟瑟的抖着。群狗狂吠不止,没狗来理会它。它无力的匍匐在冰凉的地面上,呜呜起来,猫着眼睛看着这一场混乱又混沌的场面。

它看到刽子手用刀尖挑起一块肉,仍自朝着人群招摇,口中依旧念念有词,独不理会吠叫的众狗。一只靠的近的野狗双爪搭在台上,冲着他大声的叫唤,汪汪的声音蓄着极大的力量,霎瞬之间惊到了这位刽子手,他恼怒了,怒目圆睁,冲着它一跺脚,但那只野狗并不惧怕,反而叫唤的更甚。刽子手又用脚跺了一次地面,惹得那野狗兽性大发,一股脑的窜上台面,又快又狠的扯下他腿肚子上的一块肉,刽子手痛的哇哇大叫,更令群狗激动。群狗一拥而上,飞上台面,有的径向那块血肉之躯大块朵颐,贪婪的撕咬着那犯人身上仅有的血肉,很快扯出了那似老鼠跳动般的突突的心脏。有的则恶狠狠的来攻击这发疯般惨叫却毫无反抗之力的刽子手,撕腿的撕腿,咬脖子的咬脖子,发疯了一般。吓得观刑的人四下逃散,靠近台前的人更是屁滚尿流,爬起来飞跑。熙攘的混乱间,跌的跌,踩的踩,无人理会人,只有狗在理会那刽子手,无人理会狗,只有狗在理会那架血肉。

那只黄毛癞皮的野狗在一片混乱中反而不再害怕了,也不再恐惧,它似乎知道,没什么好怕也没什么好恐惧的,因为狗们怕人们,人们亦怕狗们,人们可以肆意伤害狗们,狗们也可以肆意的伤害人们。人狗平等,它捍卫了自己作为一只狗的尊严。

对着混乱四散的人群,它依然发出了呜呜声,但那不再是害怕和恐惧,也不是因为饥饿和痛苦,更不是垂死挣扎的呜咽,那和群狗一样,它是在吠叫。但它又不是和它们一样吠叫,它在冲着它们吠叫。

17.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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