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凌晨2点20分,是这辆代码“T398”绿皮火车发车前27分钟准确到黄金分割的一个精致时间点。可惜,流逝一秒后,火车站的3D环绕立体声大喇叭用阴柔的声音和劣质的音质宣告并解释着完美逻辑与结尾的碎裂,但总而言之无非只是在这句陈述句中的“是”前多添了两个字--应该。两点确定一条直线,此刻的凌晨2点20分,是2小时24分钟这一火车晚点的时间段中浓重深蕴的一笔黑点。
候车厅入口的那家惠康加州牛肉面馆依旧亮着光,“烊”似是这这牛肉面的“卤”,“打烊”便被做成了“打卤”,烹于汤锅中,汤卤混渗,不复存在。店的灯光亮归亮,但不同于大厅所涂抹着的焦躁色彩的冷色调灯光,店里悬挂着串联在一条枯白色电线上的圆台形灯罩老式电灯泡,形影相吊的晃着黄兮兮的光,映射在店内吃面人脸上,衬出一丝凄凉与讥俏的脸色。
面店以玻璃门和落地落地窗划分了店内和大厅的界限。整家店倒更像是一个玻璃器皿盒,玻璃的保温性,使空调温度适的怡人。玻璃的隔音效果并不好,导音性却挺强,店单单又紧临着大厅天花板上的扩音器。所以,坐在店中吃面的我们,准确说来,应该算是幸运到能第一群听到晚点宣告的一群人,又或者说是幸运到能立即问候火车站祖宗的一群人。为什么说是幸运,较于大厅外更远的人,我们应该能多骂句娘。
劣质的一次性木筷在清水般的汤中溅着浪花打着旋,碗边传播的抱怨咒骂声做为无形体的存在,荡不出一丝涟漪。
一名中年男士轻拍了一下我的肩膀,也顺便打断了我为手中这双筷子精心编制的只会原地打旋的舞蹈。我转头望去,他身穿一件禾绿色羽绒服,一头简单的头发,衬得很稳重。身型很瘦像是被沉浸在水中然后被人狠狠拧干后舒展开来,透出一种难言的郁气和瘦弱的固执,眼神却打满了焦急的神色。
“你好,打扰问一下,小伙子是T398晚点火车上的乘客还是一小时后就发车的k1149上的乘客。”
“晚点的T398。”
“谢谢,打扰了。”说完微笑了一下立马走向隔壁的餐桌。
……“晚点的T398”。
……“马上就发车的。”“那能和我换一下车票吗?你退票,我买这张。大哥,我家里的老人不行了,急着回家见老人最后一面,求求大哥了。”“抱歉,家里也有事。”
……“T398。”……“T398。”
似是知道这中年男人的想法与目的,店内的人像是被统一输录上T398这一编号为结尾的循环结构,菱形的判断框无论x大于几或小于几;是或否,输出的结果终是“T398”……
一圈无果,中年男人只好走出门外来到大厅,但无法坐定。我透过落地窗望着他,观察着他依靠亲热的“大哥,大姐”的称呼,焦急的简单询问、一支支香烟、弯腰,哀叹,来讨好这大厅夜阑忙碌的时光。
店内进了新顾客,他再次走进店里,依旧无果,手机铃声像是夺命符一阵一阵响起,他不敢接起,只能最后哀默看了一眼时间,摸了把眼角眼泪,准备再次推门出去。
“等一下,我这有张,我陪你去退票吧。”面店老板说。
中年男子眼泪滴落在门把上……
后记呢,应该是作为孝子的中年男人用面店老板退掉的票登上了k1149这列火车,然后见到了家中老人的最后一面,老人也得以安逝。可就想开头说的那样,“是”和只添加两个字的“应该是”只能宣告着完美逻辑与结尾的碎裂。
惠康加州牛肉面馆“打烊”被做成“打卤”,在锅中蒸发殆尽,便不打烊了。我的完美幻想被不打烊不回家的店老板端上的一杯果汁扣碎在桌子上,发出一声“1(dao)”音。
中年男子落得泪通过把手在玻璃门上洗刷出一条短小水痕。
检票的广播响了,K1149却久久不开,面店的人开始陆陆续续走出,人们握紧手机和注意力,有不趁别人注意将手中藏得卫生纸丢在地上;疲惫无座的旅客把全部身体压上立柱,像树袋熊死死抱着自己的那棵树,卖啤酒火腿的小车来回游荡,有人闪避,有人翻零钱,小偷记住了钱包在那个地方,有小孩哭了,没人看见,没人注意,还有人陆续冲进这节车厢……
火车“呜”声响起,扬起光圈。
车载着人,人揣着心,驶向远方,逐渐缩为一个卑劣的黑点。
长车流月,一声而去
杜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