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尔根觉罗氏不动声色查了人数,嬷嬷一个,丫头只有五个,少三个。她又转到厨房,发现两个丫头在登记、检查送入的菜蔬,厨子和帮厨正在灶上忙活,西厢房和院中都没有人。她略一计算,已知道少的一个丫头是谁。
她咬住嘴唇,心中计议:断不会是老嬷嬷,也不是厨子和帮厨。到底是阿紫,还是做针线的丫头,抑或是厨房里丫头中的一个?
想必,她又回到东厢房问嬷嬷:“阿紫呢?”
嬷嬷说:“我让她去别屋丫头那儿讨点阳绿色和赭黄色丝线。给咱们小爷做的薄夹袄上要绣两只麒麟,独少了这两个色。”
伊尔根想问又不好明问:“你老人家糊涂了,没有差她先问问我有没有?”
嬷嬷恍然大悟:“真糊涂了,忘记叫她先问你!”
伊尔根又问:“其他丫头都做了一晌针线?”
嬷嬷说:“可不是嘞!”
李紫跑着跑着想起正事,又折回兆佳氏那里:“姐姐这儿可有阳绿和赭黄色的丝线?”
兆佳氏叫来管事大丫头一问,只有阳绿色,抓了一把给她。
李紫心想:反正已经回去晚了,索性更晚一些回去,只说在外面找线,说不定还能洗脱嫌疑。计议已定,她又去了珍珠那里。大福晋外门上的丫头帮她传禀了珍珠,珍珠出来拉她进屋,一听只是借线,珍珠慌忙不管颜色找了一堆给她,自己又急忙去侍奉大福晋用饭。
李紫把丝线慢慢捋顺,用手绢缠着,磨蹭着往回走。心下不断懊悔,断不该想着去伊福晋正屋问,真是腿贱,生这么大祸事。能不能躲过去呢?
等她回去的时候,伊福晋已用完午饭,叫丫头们在廊下放了一个圈椅,铺上大红掐丝的靠垫,坐着吃茶。她头上戴着紫貂的暖帽,身上穿着褐色翻毛的袄,粉面凤目,雍容华贵。她用长长的象牙护甲拨弄着银盏中浮起的茶叶,偶尔轻吹一口。
见阿紫进来,伊福晋拉着脸问:“阿紫,你做什么去了,这么久才回来?”
阿紫心下咯噔,手里捏着汗,想道:李紫啊,你的命全在自己身上了,稍有慌乱,粉身碎骨。你有什么怕,大不了一死。他们娘两个才是真正的乱臣贼子,你惧她作甚?大不了鱼死网破,也要拉他们两个垫背。
端定了主意,李紫满面含笑:“嬷嬷差我出去借丝线,我先去了兆佳福晋的丫头那儿,只找到阳绿。后来,奴婢想着主子与大福晋好,大福晋的丫头必定肯大方借与,奴婢就去了大福晋那儿,凑了这么些儿!”说着摊开手绢,呈上五颜六色的丝线。
伊尔根盯着阿紫的眼睛,阿紫心下定了神,迎着她的目光,不慌不乱。伊尔根先移开了目光,她将嫌疑放在厨房两个丫头身上,按例,她们应当请示菜谱,今天却问了嬷嬷。
第二天早上,众丫头起床,发现两个女孩儿睡得沉,一推发现早已没有气息,吓得蹦跳尖叫,伊尔根福晋受到惊扰,过来查看,也假意惊怕逃离,传医士奇朵验尸后说是瘟疫,立即命人裹了送出城外掩埋,又命人送金银到两个奴婢家里,这些奴婢的家都是可汗家的下等包衣奴才,见了这么多钱财也无二话,直感谢福晋恩赏。
阿紫找了个无人的角落,狠狠哭泣一番,心里一面愧对两名冤死的姐妹,一面担忧自己哪天也会这样死去。
汗王殿前的大鼓“咚咚咚”响了三声,略一停顿又响三声,接着传来呜呜的号角。整个后宫沸腾一片,这是前线大捷的信号,主子、奴婢高兴成一团,奔走相告。
富察氏跑到莽古尔泰屋中:“小爷,你听到没有,可汗大捷了!”
莽古尔泰正看着书,不耐烦地说:“听到了,听到了,我又不是聋子。”
富察氏瞬间扫兴:“你受了这么重的伤,现在大捷了,大汗肯定会封赏你,我是替你高兴啊!”
莽古尔泰说:“有什么好高兴,你是缺吃,还是缺穿?我拿两只脚去换封赏,还能有拿命换的多?下次我死在战场上,你更高兴!”
富察氏被气得翻着眼,脸涨紫了:“再与你这兔崽子说话,我就不是个人!”
她的眼泪吧嗒吧嗒,大颗大颗掉下来,她不知道儿子为什么从小就这么嫌弃她,虽然与前夫已有三子,但是她一颗心都在与努尔哈赤生的莽古尔泰、十阿哥德格类和小女莽古济身上。特别是莽古尔泰,几乎承载着她所有的期望,她一直以他为荣,以他为依靠,但他却丝毫不感念母亲。
莽古尔泰对富察氏的嫌弃并非没有理由,他年纪虽小,却掌握着富察氏不掌握的信息。小小年纪的他,早已学会了察言观色,他发现父亲对大哥褚英、二哥代善,甚至七弟阿巴泰、八弟皇太极都有一种对他和亲弟弟德格类所没有的亲昵,慢慢的,他明白了,那份隐隐的冷淡叫做蔑视。
虽然努尔哈赤娶母亲是出于古老的传统,但是自娶了母亲之后,父汗收编了五个舅舅所有的旧部,才得以成就如今庞大的军队,难道父汗不明白母亲对他有功吗?但是,父汗也没有错,大哥、二哥的母亲是父汗的原配,阿巴泰和皇太极的母亲都是如花似玉的美女,只有自己的母亲是糟糠一样的半老妇人。年少的莽古尔泰把父亲对他的蔑视成几千倍地转嫁到母亲身上。
听到捷报后的伊尔根觉罗氏慌了,她对奇朵说:“叔父,大捷之后不久大汗就要凯旋,到时候我们对莽古尔泰下手就更难了!”
奇朵摇摇头说:“我认为正好相反,目前富察氏护犊心切,监视甚严,连根针都扎不进去。大汗回来,或有转机。毕竟那么大的儿子住在母亲屋里不合规矩,还有七阿哥,只怕大汗回来之后也要搬出去!”伊尔根福晋听之在理,点了点头,看了一眼活蹦乱跳的七阿哥。
屋外丫头在廊下通传:“嫩哲格格拜见福晋。”
从七阿哥住进来之后,伊尔根就以男女有别为名要求丫头们回避,通传回事的丫头只能站在廊下禀报。厨房管事的两个丫头死后,伊尔根又加了一条规矩,以后上别处取送东西只能两个丫头一同去,不得单独外出,这可限制死了与珍珠私相交好的李紫。
听得通传,伊尔根的眉头皱了皱:“她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