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惜和雪琪随着陌生男子来到成都东郊,行人渐稀。林若惜心生疑窦,问那男子道:“你口口声声说带我们去找秦硕,为何要把我们带到这荒郊野外?”
男子倍感委屈道:“秦硕仇家无数,又惹了你们峨眉这种名门大派,怎么还敢在城里待着?作为他的朋友,本不该把他的藏身处透露给你们,可谁叫我落在你们手上了呢?二位姑娘若是信不过在下,我们马上回城。”
“少来这一套,快点带路。”雪琪没好气地催促道。三人继续前行,穿过一片密林,来到一块偏僻的谷地,四周再无路人。林若惜观察着周围地形,前有巨岩封路,两侧是五丈多高的土坡,除了来时的路,再无其他道路可以出去。她的心中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拔剑喝道:“你把我们引到这里,意欲何为?”
那男子诡异地笑道:“嘿嘿,你们不是要找秦硕吗?他就在这里啊。”
“那厮在哪里?”雪琪马上与林若惜背靠背站在一起,警觉地巡视着周围。
“秦硕……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是你!你就是秦硕!”二人惊得花容失色,齐齐用剑指着男子。
那人得意笑道:“哈哈哈,二位姑娘天真烂漫,现在才识破在下身份,可惜已经太迟了。”
“还我月瑶师姐命来!”雪琪一声怒喝,正要一剑刺去,脚底突然一软,摔倒在地。林若惜想伸手去扶,可自己也感到天旋地转,浑身绵软无力,连剑都拿不稳了。
秦硕狂笑道:“哈哈,你俩就别挣扎了,你们中了我的软骨散,软弱无力,只能任我摆布。”
林若惜以剑撑地,怒道:“我们一路上小心防范,你是怎么下的毒?”
“好吧,就让你们输个明白。”秦硕说着,伸手掸了掸衣服,“这下服气了吗?”
林若惜恍然大悟:“原来在酒楼的时候,你借掸衣服的时机将事先洒在衣服上的药粉让我们吸入,然后引我们走这么远的路等待药效发作……”
“小姑娘还不算愚钝,我就喜欢又聪明又好看的姑娘。”秦硕色眯眯地盯着林若惜。
“无耻!”林若惜啐了一口,勉强挺起剑,可手腕不听使唤,很快垂了下去。
“今天运气不错,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主动送上门,爷就不客气全收了。”秦硕双眼放光,上前欲行不轨。
“你……你别过来……”雪琪坐在地上,泪眼婆娑。
林若惜目光坚毅,傲然道:“我们宁死也不会让你得逞,师妹,零落归尘!”
零落归尘是峨眉剑法中最凶险的一招,招如其名,乃决死之意,伤敌同时伤己。眼下两人皆中软骨散,伤敌已不可能,但要伤己还能勉强做到。雪琪会意,举起长剑,与林若惜一起念道:“草木无情,有时飘零,悲喜哀乐,同归尘土。”虽为女子,但两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无畏气魄,令楚君城肃然起敬。他不能再等下去,一个纵越,拦在了秦硕面前。“若惜、雪琪,有我在,别怕。”
“楚师兄!”林若惜和雪琪见到故人,皆松了一口气。
楚君城道:“二位师妹稍歇,待我拿下这混蛋,再为二位解毒。”
秦硕被人坏了好事,气急败坏地道:“哪来的野小子,快给我滚开!”
楚君城回敬道:“哪来的登徒子,交出解药,饶你狗命。”
秦硕恶狠狠地道:“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那我今天就送你去见阎王。”
“还不知道是谁送谁一程呢。”楚君城拔出背上的天策剑,凝神以待。
秦硕一见这柄样貌古怪的天策剑,又听到峨眉弟子喊他楚师兄,马上想到一人,惊道:“你就是楚君城?”
“呵,还算有点眼色,怎么样,现在求饶还来得及。”楚君城以为秦硕听到自己的名头未战先怯,不免有些洋洋得意。
不曾想秦硕狂喜道:“好啊,真是天助我也。没等到梵逸雪,倒等来了你这块肥肉,总算没白费我布下的口袋阵。”
“呃……你还留有后手?”这次轮到楚君城震惊了。他也知道此处地形特殊,前无出路,两旁高地若再被人用强弓劲弩守住,谷中之人纵有天大本领也插翅难逃。
“那是当然,梵逸雪武功卓绝,不用点计谋,如何能打败不可一世的峨眉派掌门。本打算把梵逸雪引到这里,叫她葬身乱箭之下,没想到你成了替死鬼。能射杀堂堂天策军统领,也算为我师弟报仇了,师父定会对我另眼相看。”
楚君城诧异道:“等等,为你师弟报仇?你是不是寻错仇家了?可别为了杀我乱找借口。”
“哼,找错人?你要知道我真正的身份就不会这么说了。也让你死个明白,我就是血噬神尊的五弟子、天幽城万毒门门主,几天前我师弟败在你手上,师尊震怒,誓要将你赶尽杀绝。杀了你就是奇功一件,只可惜这两个到手的妞儿要和你一块陪葬。”
“哈哈,你就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明明是中原人,怎么会成了萧无赦弟子?”楚君城故意以言语相激,进一步试探敌人的底细。
果然,秦硕急了,争辩道:“你懂个屁,神尊开恩,破例收我入门,命我为他刺探大明军情。”
“呵呵,本来以为你只是品行不端,原来还是个卖国求荣的鼠辈,当真十恶不赦。”
“好了,说了太多你们不该知道的,都去死吧!”秦硕眼中杀机顿现。
林若惜哭求道:“楚师兄,别管我们,你快冲出去。”
楚君城回绝道:“别说傻话,今日你我三人同生共死!况且他想杀我也没那么容易。”
“真是个多情种子,那大爷就成全你!来人,放箭!”秦硕手一挥,等候着好戏上演。楚君城持剑护在二人身前,功力运至极限,将生死置之度外,静待箭雨来袭。
可是过了好一阵子,两边坡上不见一点动静,四人都不由懵懵地抬头张望。“都睡着了吗?让你们放箭啊!”秦硕对着空荡荡的山谷大喊道,回应他的,只有空谷余音。
楚君城绝处逢生,又恢复了神情自若的样子,说道:“幸好你只是虚张声势,不得不说你的戏演得太好了,我竟然信以为真。”
“谁……谁虚张声势了,快动手啊!”秦硕不甘心失败,还在一个劲地呐喊。这时,左边山坡上的草丛摇晃了一下,有人直直跌落下来,摔在地上一声不吭。秦硕上前查看,发现那人是自己埋伏的手下之一,喉部一道细细的割痕,还在向外渗血,应是被人杀了之后丢下来的。不消说,其他伏兵也都已遭遇相同情况。本想伏兵制胜,却不料黄雀在后,这变故吓得秦硕魂飞魄散,哪里还顾得上楚君城,只想溜之大吉。
楚君城看破了他的心思,引剑来攻,截断他的退路。秦硕脱身不得,只好掏出一对精钢判官笔接战。他在江湖中号称蛊王,用毒水平一流,但手上功夫就差了些,不出二十招,两支判官笔便被楚君城先后挑飞。
秦硕索性放弃兵刃,食指疾点,使出新练成的金蚕玄毒指。这是一门极其歹毒的内家功夫,使用者事先服下金蚕蛊,再催动内力逼出蛊中之毒,由指尖射出,无色无形,杀人于弹指间,当初他胁迫程月瑶以身喂毒就是为了练这门邪功。因为金蚕蛊是稀有蛊类,炼制极为不易,他练成后鲜有用到,这次为对付梵逸雪才舍得大下血本。
可是楚君城归元功的修为已高,感官远非常人能及,秦硕抬手瞬间,他感到一股带着腥味的气流朝自己袭来,警觉地侧身一避。秦硕一指戳空,打中了他身后的树木,那树微微一晃,马上枝枯叶落,呈现败死现象,可见玄毒之厉害。
“好歹毒的武功,看来留你不得。”楚君城这次真正动了杀心,一招清风弊绝直削秦硕手腕。秦硕不敢徒手应对,往后急退,右手玄毒指连戳数下,皆被楚君城用灵活的步法一一避过。
秦硕见自己压箱底的绝技被人这样轻易化解,既惊又怕,战意全无,深提一口真气,将剩余的蛊毒尽数射出。他没指望能击中楚君城,只盼将他逼退几步,好让自己得隙逃走。楚君城已看出金蛊玄毒指的法门,以琼华心法运转内力,如法炮制,也食指一点,与秦硕的手指撞在一起。秦硕只觉对面一股强大的气劲袭来,瞬间将自己的内劲冲得无影无踪,自己射出的蛊毒被对手的气劲分毫不差地逼回。
蛊毒反噬,秦硕的一条胳膊马上变成了黑紫色。他慌忙点了曲垣、肩井二穴,阻止气血进一步进到心脉,接着疾行数步,一把夺过林若惜手中的长剑,没有丁点犹豫,反手一剑,将整条右臂卸了下来。“啊!”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响彻山谷,听得人毛骨悚然。
一代蛊王落到这般田地,也算报应不爽。楚君城不忍再下杀手,遂道:“秦硕,你既已自断一臂,只要你交出软骨散的解药,我就放你一马。”
秦硕伤口还在汩汩流血,再撑下去决计讨不到好处,更何况山坡上还有强敌环伺,只得同意他的条件,用仅剩的一只手从腰间取出一小包药扔给楚君城:“药粉一分为二,直接服下,不出一刻便可复原。”楚君城凑近闻了闻药粉,其香清冽,料定不假,忙分给林若惜和雪琪服下。果然,二人调息片刻之后,手脚就有了力气。雪琪气不过,捡起佩剑就要刺向秦硕。
楚君城劝道:“雪琪姑娘,我答应饶他性命在先,还望给在下一个薄面,暂且搁下贵派与他的仇恨。”雪琪嘟囔着嘴,心里一万个不愿意,但见师姐在一边急使眼色,便道:“好吧,就听楚师兄的。”
“听到没,两位姑娘以德报怨饶你不死,还不快滚!”
秦硕捡得性命,拖着残躯走出谷地,临走还不忘威吓道:“断臂之仇,改日定当双倍奉还。”
“你还敢奉还!还有一只手臂也不想要了?”楚君城一振天策剑,吓得秦硕大气不敢出,赶紧落荒而逃。
楚君城转身对着山谷一拜,谢道:“不知哪位高人暗中相助,我等三人感激不尽。”声音在谷中荡开,却无人答应。
“看来这位高人不想现身,那我们就过去瞧瞧。”楚君城说罢,带着两位峨眉弟子沿着一侧土坡上去。不看还不打紧,一看三人都倒吸了口冷气。秦硕并没有诓骗他们,两边土坡上果真埋伏下了十几名弓弩手,只不过都已被人一剑封喉。若不是有人事先收拾了这股伏兵,现在他们已是凶多吉少,想来后怕不已。
这时远处传来嗖的一声,有一件闪亮的东西朝楚君城急速飞来。楚君城看得真切,双指一夹,将那事物牢牢夹住。众人定睛看去,原来是一支姑娘用的玉簪,簪身温润剔透,竟是难得的珍品。簪子的一头戳着一页纸,上面以小楷书写:“血魔入世,浩劫北来,浣花溪畔,逃之夭夭。”墨痕犹湿,显然是仓促写成,不及晾干。
楚君城将玉簪轻轻握在掌心,怔怔地发愣。他隐隐闻到了玉簪上留下的幽香,心道:“该不会……是她吧?不对,是我想多了,随便看到一支簪子都能和她扯上关系。她明明去了扶桑国,又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楚大哥,你在发什么呆呢?”雪琪好奇地问道。
“哦,我在想,这支簪子的主人极有可能就是帮我们解围的恩人。纸上内容是在向我们示警,血魔指的就是血噬魔尊萧无赦,他从北方大漠而来。据我所知,萧无赦卷土重来,现在已到成都附近,而他的下一个目标就是你们峨眉派。我这次也是奉师父之命前来将情报告知梵师太,让她做好应对。”
林若惜急道:“哎,都怪我们没用,让楚大哥费心,反倒把送情报的事情耽搁了。此事十万火急,我们马上赶回峨眉。”
“这人单独提到了浣花溪,一定自有其用意,我们就从那里走吧。”楚君城提议,两位姑娘自然没有意见。三人快速折返成都,楚君城贴心地为峨眉弟子添置了马匹作为脚力,方才前往城西的浣花溪。
浣花溪是成都西郊一个风景清幽的去处,诗圣杜甫和才女薛涛都曾先后在此结庐寓居。往事付诸流水滚滚而东,但那承载浓厚家国情怀的杜甫草堂和溪畔那一叶叶寄托情思的薛涛笺至今尚在。
楚君城一行人如约来到浣花溪,四下寻找,再无线索可寻。楚君城略感失望:“看来那神秘人并没有下一步指示,既然这样,我们就直接从这儿前往峨眉山吧。”
刚要动身,只听一声欸乃,一叶小舟从上游缓缓漂下,舟中一白衣女子背向而坐,一边摇橹一边唱道:“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这首词深婉缠绵的主题,配上那刻骨铭心的声音,楚君城早已经喜极而泣,两泪涟涟,不顾一切地奔向浣花溪,跳入冰冷刺骨的溪中,涉水迎了上去。
“亦晴!真的是你吗?我……我不是在做梦吧!”
舟中女子回眸嫣然一笑道:“呆瓜,不是我还能有谁?”
那女子绝丽脱俗,窈窕淡雅,一头秀发轻泻于肩上,眼波流转,皓齿微露,一个甜甜的浅笑让人如痴如醉。如此佳人,不就是自己苦苦思念的李亦晴吗?她那声似嗔似怨的“呆瓜”,直接戳中了楚君城的心,记忆如开闸般一齐涌出。
“呆瓜,快上船来,别泡在水里了。一段时间不见,你怕我设计害你不成?”李亦晴抿嘴微笑道。
“唉。”楚君城答应着,双足一点水面,轻轻落在船艄上,痴痴地望着眼前佳人,丝毫不在意湿透的裤腿。
“我说你这人,之前对着秦硕还义正词严的,怎么一见到我这女魔头就只会傻笑,变成了呆瓜一般?”李亦晴口上还在戏谑,可人不由得站了起来,慢慢走到楚君城面前,视线再也离不开他。在四目相对、相顾无言的温柔时光里,两人浑然忘了身边的人和事。
过了许久,雪琪有些不耐烦了,不知趣地跑到溪边喊道:“我看你们两个都是呆瓜,傻乎乎地对视这么久,还看不够啊!”
楚君城听到喊声,脸噌的一下红了,舌头打结地问道:“亦……亦晴,之前在东郊谷地帮我们解围的人就是你吧?”
李亦晴斜着头,欣赏着他的窘态,俏皮地笑道:“是呀,你准备怎么感谢我呀?”
楚君城从怀中取出那根玉簪,笨拙地递到李亦晴面前:“喏,你的……还给你。”他想不通的是,向来能言善辩的自己,为什么一到了这位精灵古怪的公主殿下面前,连句话都说不全了。
“哼,一知道是我这个女魔头的东西,你就不敢要了!呜呜,你欺负人家……”李亦晴眼圈一红,眼看就要落泪。
楚君城招架不住她这副我见犹怜的模样,连忙致歉:“对不起,是我不对,我……我收回去还不行嘛。”
李亦晴立刻破涕为笑:“嘻嘻,君子一诺,不可反悔。我要你把我的簪子贴身藏着,不准丢了,更不准送给别的姑娘。”她特意朝两位峨眉弟子站的方向瞧了瞧。
“不是的,你误会了,我和她们……”楚君城急着解释。
“不必解释了,越抹越黑,真是呆瓜。”李亦晴打断了他的话,微嗔道,“你呀,还是想想怎么保住小命吧。”
一回到正题,楚君城脑中马上冒出许多疑问,亟盼李亦晴解答。而李亦晴好像看透了他的心想似的,不等他发问,便说道:“你肯定想问,这妖女怎么不听警告又在蜀中出现?为什么会对盟友痛下杀手?会不会又在使苦肉计?”楚君城见自己的心思被猜得明明白白,只能尴尬地苦笑。
李亦晴却不以为意,说道:“之前我确实骗了你,加上你我原先处于不同阵营,你有这种想法不足为奇。行了,就由我来为你答疑解惑吧。这次回到扶桑,我软磨硬泡地说服了爹爹向大明称臣,从此双方息兵罢战,通商往来,我国每十年向大明朝贡一次。我国既与大明和解,我的盟主之位自然推掉了,继我国之后,安南、暹罗、占城、朝鲜等国相继退出联盟,大联盟已经名存实亡。所以我杀那些人并不算是联盟内讧,谁让他们想伤害你。在这个世上,只有我一人能欺负你,其他人都不可以!”
楚君城心中一暖,李亦晴为了他,不惜得罪武功卓绝的魔头萧无赦。更难得的是,联军中实力最强的日本居然率先与大明和解。虽然她说得轻描淡写,可要让雄心勃勃的幕府将军足利义满臣服,背后付出的艰辛可想而知。中日停战,两国百姓不用再受兵祸之苦,她挽救的是数以百万计人的性命,光这一件功劳,就足以抵消之前她所犯下的所有过错。“这么说来,我们不再是敌人了?”消息好得让他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李亦晴笑答道:“我与哥哥足利义持带着国书去了金陵表明修好之意,明朝皇帝大喜,当堂敕封我为大明的晴川郡主。难不成你这个天策军统领还想与大明郡主为敌?”
“岂敢!岂敢!”楚君城一激动,双目流泪,一把抓住李亦晴的纤纤素手,久久不愿松开。两人间最深的一道隔阂终于彻底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