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的夏天,当我走进县二中补习班的时候,教室里静悄悄的,大家都在埋头看书,我走到教室最后一排,找了个空位子坐了下来,然后就听到坐在我前面的女生说:又来了一个。
这是我头一次见到梅子。名字既简单又土气,就像她本人。娃娃头,齐刘海,小眼睛,厚嘴唇,脸上零星罗布着几个雀斑。
一开始对她印象很不好,除了长相不符合我的审美以外,最主要的感觉是她就不象个女生。不管什么时候听到或看到好玩的事情,她裂开嘴就大声笑,五官笑成一团,肩膀一耸一耸的,很放肆的样子。
“男笑痴,女笑怪!”班主任马步优总是对她恨不成钢的骂:“头顶火炭不觉热乎,一天到晚没脸没皮的,这是打算准备再回读一年?”
梅子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标准的二百五,缺心眼儿!”每到这个时候,后排的李玉龙总是跳出来,附和着班主任骂。好像他跟梅子之间仇恨很深。
我打心底讨厌李玉龙。善于察言观色,见风使舵,对班主任马步优一副奴才相,随身携带着小本本,经常课后去班主任那里打小报告。
李玉龙人高马大,虽然从乡下来,但乡下人的淳朴和善良在他身上少见,每次看到他在班里恃强凌弱,我都抑制不住冲动想上去揍他一顿。
同样想揍李玉龙的还有我的同桌王大康。那段日子,我经常看到王大康课桌洞里有本《武术》,他还细心的在“怎样出其不意战胜对手”那页详细做了注解。
他经常在放学后一个人去学校南边的树林里,对着粗壮的大树练习拳脚。很多年后,一部很励志的电影让我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让我第一时间想到了王大康。
那部很励志的电影叫《叶问》。
我有一万个理由坚信王大康喜欢梅子。就跟我有一万个理由相信,李玉龙早晚有一天会倒在王大康的拳头下一样。
王大康经常从家里带各种小零食,早上第一个到教室,放在梅子桌洞里。
奇怪的是梅子每次都吃的很坦然,从来没问过零食到底是谁放的。看来他俩是彼此心照不宣了。
回读的生活很枯燥,每天都是吃饭、做题,两点一线地游走,饥肠辘辘地睡眠,教室里散发着一股怪味儿,女孩子长出肚腩,每个人都把自己埋在题海,目无表情,形如鬼魅。
晚自习下课很晚,一般都在十点半以后。偶尔遇到临时停电,全班一下子就会沸腾起来,就像在押的重刑犯冷不丁得到了特赦令。平时最循规蹈矩的学生,那一刻都会跑到讲台上载歌载舞,释放自己。口哨声、喊叫声此起彼伏,黑夜给每个人一件隐形衣,疯狂和压抑尽情释放。就算班主任马步优在讲台上狂敲黑板,声嘶力竭也控制不了场面。
李玉龙坐在最后排,掏出烟来点上,悠闲的吐着烟圈。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劣质烟草味。
“谁在那儿抽烟?赶紧给我灭了,让我闻出谁身上有烟味儿,看我怎么治你们!”马步优老师在讲台上继续敲着黑板擦咆哮。黑暗中,我听到李玉龙轻蔑的笑了一声,抬抬屁股换个姿势继续抽。
突然来电了,李玉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烟头扔在地上,紧接着用右脚把烟踩灭,与此同时,把踩灭的烟头朝王大康坐的位置踢了踢。
动作连贯流畅,一气呵成,让我怀疑这孙子是不是私底下一直在练习这个动作。
马步优老师很响亮的打了个喷嚏,他对香烟过敏,这我们都知道。
“刚才到底是谁在抽烟?给我站出来!”他蛇一般阴冷的眼神儿,掠过班里每个同学的脸,继而,又弯下腰看每个同学的脚底。教室里鸦雀无声。
“马老师,你不用看了,是李玉龙抽的,每次都是他抽的!”突然,梅子的声音清脆的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