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张纸,白白净净,整整齐齐。
在没有现在的他之前他一直挺拔。直到一天庄稼人看到了他。庄稼人鹰一样的眼睛直钩钩的看着他,他知道自己挺拔的时间不多了。他拼命地叫喊,他喊着上帝为什么不能安安心心的让他生长在深林里。这里安静祥和阳光充足,雨水也很充沛。
每当愉快的鸟儿唱着歌跑到他跟前,他会同鸟儿说话。
“嘿!你这只丑鸟,从哪飞来的?”
“从山那边的池塘,里面好多鱼,管饱!”
“哦!是吗!我知道,就是那个池塘,那个愚蠢的农人养的鱼塘?鱼让你们这些丑鸟都吃了,他还乐呵呵!”
丑鸟有点累,天没亮他就要起床捕鱼,去晚了愚蠢的农人就开始捣鼓鱼塘了。
“嘿!丑鸟!你不能在我身上睡觉,我要长高你压疼我了。”丑鸟飞走了。翅膀噗呲一声便升上去了,多酷啊!他很伤心自己只能深深的扎进土里,他没有孩子没有伴侣。他孤独他寂寞他也想飞但他不想死。
那个愚蠢的庄稼人走近了走近了,他紧张极了。想往后退,没有风他不能怎样,连弯都不行。鱼塘亏本了,剩下的鱼只能等死,他的叶子就是最好的饲料。他的皮和干就是最好的交换物。他想长刺扎死愚蠢的农人,但上帝没有给他刺。他多想看着鱼塘,赶走丑鸟,把自己的叶子“拔”给鱼,尽管很痛。他怕痛但更怕死。
农人慢慢拔出斧头走近他,害怕,害怕,还是害怕。闭上眼睛也还是害怕。愚蠢的农人用力举起斧头面部狰狞肌肉一收一缩,他一定要睁开眼看看这个愚蠢的农人,看着他怎么一刀一刀割到自己的肉,他猛的一收缩,他的皮破了,他的肉碎了,他的筋也断了,他的感觉失灵了,他的灵魂出窍了。他拼命叫喊自己的灵魂喊他回来,他还要继续活着。
当最后一丝皮也断了的时候他想闭着眼倒下吧!就想象着自己英勇牺牲一样,他倒下的一瞬间周围的朋友都叫喊着“你这个死家伙,别碰我!死开!离我远点!”
风在耳边呼啸,是他带的风,他终于有自己的风了,他和风吻别。他压到了几个朋友,朋友都推搡着,就像当年他染上了病虫一样。
他被愚蠢的农人拖下山,他从来没有下过山。他有时候也想着自己下山,下山以后能看到漂亮的姑娘,但姑娘手里也那种同样得斧头,他的笑就随着咽下去了。
一路被愚蠢的农人死鱼一般的拖着下山,他曾看到过丑鸟抓到的鱼,也是如此,他想鱼为什么也这么蠢,会被那么一只丑鸟抓住。就像今天他也被愚蠢的农人一样抓住。他的枝条像极了死鱼的尾巴,他的身子也像极了死鱼的死身。
就这样没有尊严的拖下山,拖过的杂草也推搡叫嚷着。曾经自己多么瞧不起那些矮小脆弱的草,草一年又一年的死又生,他冬天总是睡觉他没有说话的人,偶尔醒来也就和丑鸟聊上几句,继续睡。他现在如此没尊严的被愚蠢的农人拖着,连矮小的杂草都嫌弃他,原来他们是多么崇拜自己。
下了山,漂亮姑娘确实都拿着斧头,同样的斧头,他知道的,他一直都知道的。
姑娘把他彻底分尸了,他的枝叶被丢进了池塘,“死鱼”争着吃它他的肉,他不忍看到。背过脸去,漂亮姑娘却狠狠按住他,狠狠按住他,让他看着,让他清清楚楚的看着。他伤心死了但他的血泪早已干了,他眼睁睁看着死鱼吃完他的肉,还意犹未尽,吧唧这嘴巴张望着他,眼神可怕极了。
他的皮最后也剥了,他很痛但他叫不出来,他的朋友都在高高的山上,干干净净,冷眼看着这个世界。
他相信他们是听得见他的,他知道,他是知道的,他一直知道。他大声的叫喊,撕心裂肺,他知道漂亮姑娘是听得见的,但她并没有停下。一直认认真真的剥着,就像手术医生一样,是的漂亮姑娘以后确实成为了医生。
他再次醒来,以为还是那年冬天,丑鸟趁着他睡着又在他头上拉屎,他凶狠的赶走了丑鸟。但这次他已经到了一个臭气熏天的工厂,他看到一滩脏水里泡着全是尸体,那么多那么自由那么恶心。他不想被人丢进去他想逃,他似乎忘记自己是一张皮了。
和这么多的皮挤在一起,他大声的喊着,但他们都死了,死的透透的,没有任何声音。她知道如果还有活着的话她肯定能听见,她一定会回答。他只是这样想着,没想到在卡车的最底层一个微弱的声音传来,他知道一定是个姑娘,他想和她在一起永远就算是死,就算她丑陋,其实自己也是抽筋剥皮好不到哪去。
终于他和那些尸体一起被无情的丢进了脏水,他大声的叫着,那个姑娘也叫着,他知道她的声音尽管很微弱。他的风走了,他没有任何气力,他只能被压在脏水的最底层,而那个姑娘却再最上层。他想见到那位姑娘,他想和她在一起,他相信那个姑娘也喜欢他。
在脏水里泡了七七四十九天以后,他重见光明了,但他已经面目全非丑陋不堪,他相信那个姑娘还会喜欢他,这些天,他会听到她的声音,他也试着和她讲话,但都是牛头不到马嘴的回答,就这样他们讲了四十九天的话。
当他感觉到脏水在搅动的时候,他知道他可以有机会见到姑娘了,但姑娘还是先他一步被人勾走。他再一次被无情的丢进漂白水里,漂白水刺痛他的皮肤和纤维。他只想早点见到姑娘,哪怕最后都奇丑无比。在他昏昏沉沉的时候,耳边姑娘的声音还在回荡,他知道姑娘还会喜欢他,喜欢他,喜欢他……他做了一个很美的梦……
醒来他变得白白净净,他终于可以有脸见姑娘了。
铁叉送他到了姑娘身边,他知道这就是他的姑娘,他知道的,可是姑娘早就死了,死的透透的,他紧紧抱着她。铁叉试图将他们分开,却还是没成功。
就这样他和姑娘被巨大的机器压成薄片,然后晾干,他又得到风了,他的风又回来了,多么高兴,他还和心爱的姑娘在一起。
机器切割着他的身体,他不觉得痛,又有什么可痛的呢?因为心爱的姑娘在身边。
他和姑娘卷在了一堆尸体里面,紧紧卷着,卷的他喘不过气,但又有什么难受呢?因为心爱的姑娘就在身边。
他被另一个姑娘提走,作为商品,他没想到自己原来还是这么有价值的东西。
身边的尸体一节一节的被撕走,他好受多了。他还是紧紧抱着姑娘。
直到一天他再次见到光明,他和姑娘也一起被撕走了,但这又有什么害怕的呢?因为心爱的姑娘在身边。
丑陋的姑娘在吃午饭的时候把他和他心爱的姑娘撕开了,他哭喊着,又有谁会听见呢?他看着丑陋的姑娘用自己心爱的姑娘擦着嘴巴,多么恶心,他很伤心,因为心爱的姑娘被人践踏了。
而另一半的自己却被丑陋的姑娘送给了漂亮的姑娘,那个手拿着和愚蠢的农夫一样斧头的姑娘。漂亮姑娘本想着要拿他擦嘴,但看到皱巴巴的他,还是假装的擦着,然后趁着丑陋的姑娘转身便把他丢进了垃圾桶。
他就静静地躺着,静静地想着心爱的姑娘。因为心爱的姑娘别人践踏了。
他被送到垃圾站,被细菌啃食,化成恶臭的泥巴。
他就这样静静地想着自己心爱的姑娘……
几十年以后,他借着风,回到了农夫的菜园。农夫的白菜吸收着他,农夫的粪便浇灌着他,他只是静静地想着自己心爱的姑娘……
但他还是那张纸,白白净净,整整齐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