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这是一段静谧的时光。长安城早上十点过的阳光和风,斜斜地铺在它们所能到达的地方,屋檐,栏杆,植物,桌椅,空中的飞鸟,以及看着天空的人。
走廊上,几位邻居大叔下着象棋。疫情之前,这里本是一处热闹繁华的街巷,两三年来,几经波折,终停留在这样冷清的境地。坚持住留下来的商户们,也大都从无奈中生出了几分淡然,得以在这样漫长的荒凉景象中维持着谈笑的悠闲。
坐在里间,泡一壶茶,思索着写出一些话,写不出时就望一望走廊边我的植物们。初夏上午的太阳还算是新鲜和温柔,它从早上升起时就照耀着我的植物们,给予它们人类无法通过施肥所能给予它们的能量。然后,阳光慢慢,慢慢地从我的植物上挪开,去照耀对面走廊上的花儿们了。
这是一段多么静谧的时光。太阳的光线从无到有,唤醒慵懒的植物们,使它们看起来那样新鲜。然后由浅入深,催使它们的细胞和器官进行运作,制造出新的活力和能量。再然后,光迈开步子,悄悄地走开了,剩下的劳作需要靠植物自己。
在我们看来,植物们是那样神奇,一夜之间,就可以无声无息地长得那么高,长出那么多小小的花苞。我们看到的,不过是它们长大了的结果,却未曾听到它们在生命过程中,为长高长大,为开花结果所发出的声音。
假如我是一只瓢虫,趴在花盆里,伏在枝条上,肯定就能听见植物们的根系往更深的土里扎时挤动土壤的声音吧,也能听见它们生出新的器官时细胞用力分裂的声音吧。它们其实是在多么用力和辛苦地长大啊!任何一段我们觉得安静平常的时光里,它们都在用力发着声,拼命生长着。静谧是我们的感觉,不是它们的。
桌上铺着深蓝色的布,上面是扎染而成的几种图案,看起来更显得沉静了。水里泡着两朵水玲珑和两粒枸杞,它们原本都是干瘪枯瘦的,却因为水的浸泡而充盈饱满了。
两粒枸杞泡得鼓鼓囊囊的,分明像是两根儿矮壮的胡萝卜。水玲珑也仿佛回到了盛开的时候,仍是在高山之上飘扬着的两朵菊。它们一同在这玻璃器皿里,不动时像是一块琥珀,精致透亮。往里加水时,又像是两位仙子正追逐着一对红鲤嬉戏,欢快之声从静谧的水中荡漾开来。
这里足够安静,能使我听到笔尖在纸上书写的声音。但走廊在的人们听不到,他们只说我在里面安静地坐着。他们下棋的声音也只有旁边的人能听到,外面马路上的人自然也听不到,如是而已。
两个亲密的人面对面静静坐着,看起来那样安静。但只要你把头枕在他的腿上,就能听见他的身体其实相当热闹:粗粗的喘息声,有力的心跳声,还有肠道消化食物时的唧唧咕咕声,像一座热气腾腾的工厂,大家都在为给他的身体提供能量干得热火朝天。得益于这些器官的辛劳运作,我们才能自如地支配我们的身体,有动如脱兔的能量,也能有静如处子的心境。
这是一段静谧的时光,就只是看看外面的阳光和偶尔走过的人。就只是泡上一壶茶,偶尔呷上一口。就只是写上一些字,偶尔停下想想,再接着写。就只是听着有声的音乐,想念一些无声的时光,和一些离得很远的人。
安静是一种状态,静谧却更像是一种心境,在内心深处平静祥和地进行着一场有声的心事。无法靠在一处听彼此心跳的人,此刻是以怎样的姿态出现在你心中?遥远黯淡或者是生动鲜活?
如果现在没法听到他的声音,或者让他听到你的声音,那就把脑子里想讲给他听的话投放到空中,让风给他带去吧:天开始热了。好好吃饭,保持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