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羁

好的,我记住了

“哎,别往上了,就这层吧,你不害怕啊,这五楼死过人的!”黄衬衫女生听了,点点头,跟红裙子女生拐进了四楼。

吕希颍继续往上迈,余光瞥见西红柿鸡蛋的背影,忍不住一阵好笑。

每个学校都有那么几个瘆人的故事,说过来说过去没半点新意,偏居然还有人相信。再说,就算真死过人,这教室也还是照上课不误。

不觉间迈完了台阶。新校区面积大,楼不高,五楼就是所谓的顶楼。死过人那事是真的,但到底是哪间教室,吕希颍并没多少印象。

她点进去微信想找人问问聊以消遣,却见到置顶有个未读消息,昵称是“旺仔”。

旺仔是她的一个笔友,认识挺长时间了,此前没少约过面,但最后都因为旺仔临时有事不了了之。

界面里是还没回复的对话内容:「你在哪儿?」

许是因为出过事,这层楼好多教室上挂了铁锁,吕希颍习惯性地往右走,一直走到最末那间停下。瞥见聊天界面,嘴角自然扬起,心说还挺应景,不假思索地回道:「525」

这是一间音乐系学生常用的教室,里面放有一架钢琴。她最爱找这样的教室,为着很少有人来打扰。一个人独处一间教室,是她对自由的一种构想。

约莫九点钟,放学铃响起。转换思路的间隙,吕希颍从钢琴侧面看到了自己的左肩,莫名玩心大起,不倒翁似的左右摇摆,虽没有触及琴键,空气中倒也多了一串悦然的铃声。正值兴头,笑声中忽然混杂了一个不和谐的男音。

“呦呵,胆子挺大啊。”

吕希颍回头,正好和他打了个照面。男生一路走向讲台,再下来时手里多了件外套,他没从前门直接出去,而是走回原来的路,问道:“你叫什么名字?知不知道要早点回去?”

一个无聊散漫又花枝招展的胆小鬼。吕希颍撇嘴想着,未泯的玩心再度续了回来,也正儿八经地问道:“那你知不知道、不可以随便问妖怪的名字啊?”说完,还饶有兴致地眨了眨眼睛。

男生停在过道,只留一个背影。半晌不闻声,吕希颍这才意识到自己正巧穿了件裙子,虽是红白相间,但披散着头发,惊悚的意味便有些浓重了。她抿了抿嘴唇,闷闷道:“不好意思啊,吓到你了。”

男生轻抛起手里的外套,在转过头的一刹那接住,半屈起手指敲向桌面,眼睛直直地朝吕希颍看过来。

瞧瞧,这胆小鬼是恼羞成怒了。吕希颍憋着一股笑,忍了又忍,实在无法再去欣赏他从蒙娜丽莎脸上复制过来的微笑。刚偏过头,只见一堆男生从后门涌了进来,抬眼望去,少说得有七八个。

——敢情这是搬救兵的信号。

“不好意思,也吓到你了啊。”男生笑笑,似乎对吕希颍的表情很是满意。

吕希颍叹出一口长气,只懊悔自己没有个卷发和红球送给他,否则能增添不少滑稽的效果。

“同学,早点回去,胆子不大就别这么晚走,那个常子,你留下哈,等会送送她。”

吕希颍顿时拧紧了眉毛,余光扫到角落里某个怯缩着的男生,瞄了两眼,心里又是一口长叹——外形都不好看。

她也没了不好意思,果断拒绝道:“我不要。”

他又笑:“那也成,你快点收拾,我们几个——一起送你回去。”

真是见了鬼了。

吕希颍三蹦两跳地下了楼,一群男生也跟下来,她回瞪一眼,男生抄着兜似笑非笑地看她。

出了楼,身后没了脚步声,吕希颍下意识地侧头回看,刚要懊悔,听得男生肆意地喊道:“大胆走啊,不要怕啊!”


微信里没再有旺仔的回复。

其实说了也不会对生活有什么影响,他们只是笔友——连名姓都没有告知,恍若两片浮萍,处在同一水平面上,要么仰望天空,要么俯览水潭。

只是凭着仅有的了解,吕希颍隐隐能猜出他从事的是某种特殊职业,需要常常出任务。

次日,吕希颍照常去525自习,意外地,又见到了那个男生。

“啊,你来了。”男生睡眼惺忪着仰起头。

“你又不学习,来做什么?”

“诶你这个小孩儿,语气还怪冲的,”他捞起椅背上的外套,仔细叠着,“昨天吓着你了,今天来陪陪你。”

外套是昨晚那件,不过印象里的蓝色似乎没深到看不清绣花字的程度。

吕希颍没心思管他的破事,直言道:“我不喜欢和别人待在一起。”

“哦,这样啊,”男生拖着长音四下张望,最后挠了挠后脑勺,露出一个小虎牙,“那我、换个地儿待着。”

大门一开一合,教室就成了她的独处空间。吕希颍照旧坐在原来的座位上,稍稍左歪一点,琴身上便映出了大半张脸——其实一点也不好玩,不是么。吕希颍看着那张平静的脸,心里浮上几丝愧疚和恐惧,恍然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躲在了教室的某个角落偷偷看着、盯着。

世界上真的有鬼吗?以前她问奶奶,奶奶说有的,并且有模有样地解释坐在树墩上的是什么什么鬼,提着灯笼的是什么什么鬼……可明明她之前从来不怕鬼的。

吕希颍盯着琴身上映出的自己,心里有股抑制不住的冲动。直到手指落于琴键,她才了然胸腔里那股莫名的情愫是什么。

末了,琴声牵扯出另一串声音,吕希颍打开微信,在旺仔的聊天记录里找到了一段音频。

他说:“嗳,还是算了吧,你这,弹得忒难听了,糟蹋琴啊。”

明明只是一首、小星星。吕希颍愤愤然想着,又弹了一遍,然后便瞥到扒拉着门沿的胆小鬼长了双鄙夷的眼睛。

男生敲敲门框:“诶小孩,能别弹了不?催魂啊,我好不容易睡着的。”

“你没睡好?”

“废话。”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认命似的捂了下脸,绕进教室,“咱们认识一下吧,我叫韩若望。”

“我为什么要认识你?”

他微眯起眼睛,藏住了一部分红血丝。吕希颍迟疑着要不要说得再清楚点,男生却忽然往前探了身子,把她禁锢在钢琴前,空气中迸裂出一声突兀的C音。

“我告诉过你的,不要再来这间教室了,你知不知道,这间教室死过人的?”

还真是见了鬼了,居然这么巧。

“小孩,听话,以后别再来这个屋子了。”


「旺仔,我刚刚对一个人心动了,这是不是太肤浅了?」

旺仔不说话,吕希颍捏了捏发烫的脸颊,撤回了消息。

有很多时候,她和他都是这样的一种聊天状态。也不是非得需要回应,也许只是需要一个出口,来表达、来宣泄。

现在冷静下来,那句埋没在呼吸中的话渐渐浮现出来,依旧挑动着心弦。

男生说:“我没骗你,这屋子里有鬼,它会吃……人的灵魂。”

吕希颍常常会被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逗乐,同样地,她也常常从一些人们不易觉察的事物中捕捉到悲伤。

为着在“灵魂”二字上掉下的几滴眼泪,她在走廊上看着那间教室,终是晃悠悠下了楼。

依旧是日落时分,暮光在脚下跳动着,一脚一脚踩下去、一脚一脚踩下去,吕希颍从中捕捉到了童年的意味。

最终她还是下了楼,倒不是因为厌倦这个无聊的游戏。说起来有点诡异,但也可能是心理作用使然,她总觉得似乎有什么在推着自己往下。那是一个很轻的力道,就像小时候拿手接落花的感觉。

啊!接到了,好开心!

——竟然都开始替自己遐想出来的东西开心了,怎么看都觉得太荒诞。吕希颍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又任其扯回来。这世界荒诞古怪,她却总能从中捡拾到一些荒诞的快乐。也不知这是幸福还是不幸。

到了425,推开门,也是个没人的教室。吕希颍喟叹一声,飘飘然往里走,却猛然发现最后一排怯缩着一个女孩。

之所以用怯缩这个词,是因为那个女孩整个人都尽可能地往下,似乎要把凳子坐穿、要把自己塞进桌洞里。

吕希颍走到后门开开灯,看清了她裙摆下的情形,悚然的刹那,脑袋里闪现出一段诡异的场景。

那画面里,她似误入了什么地方,等前方有了光亮,才看清原来周围竟是一片遍布荆棘的墓地。扎着自己的不是刺,而是死人的骨爪。

涎水断断续续地从女孩嘴角滑落,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吕希颍已经不记得了,她只记得那一下一下的嘀嗒、嘀嗒。

有人问吕希颍她们是什么关系、她是怎么发现她的,吕希颍全答不出。

她这才发现她惧怕死亡,怕得要死。所谓荒诞的快乐全是自欺欺人式的麻痹。

“她死了,要死了,死了。”

回过来心神,吕希颍躺在警局里的一张小床上,睁开眼最先看到的便是墨蓝色的警服,有那么一瞬,她恍惚地以为自己看到了韩若望。

“没事,已经调查清楚了,那女孩是自杀,和你没关系的,别害怕,我们就做个笔录,马上就送你回去了。”一个警察如是说。

录完笔录,吕希颍和几个陪同的老师一起走到大厅,她习惯性地乱看,谁知竟瞥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她离开人群,凑过去看,脸下面写着:韩若望。

吕希颍木在勋章墙前,女老师喊了她一声,她转过头,露给众人一张既哭又笑的脸。

她莫名地被墙上的人像吸引,莫名地觉得好笑,又莫名地觉得悲伤。这个人是韩若望,那前几天在教室里碰见的又是谁啊?

“他、是谁啊?”

“诶你竟然认识他吗?这个韩若望啊,唉,说起来也是,今天自杀的那个女生啊,就是前几年若望救回来的那个。”

我问的不是这个,我问的是、我问的是什么啊……所以说我才讨厌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啊,没由来的想笑,没由来的就哭了。

女警察叨叨叨地还在说什么,吕希颍已独自晃出警局,像电视里出狱的人一样,有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

阳光、枝叶、微风,还有……韩若望。


“你是谁?”吕希颍动了动嘴巴,却没发出一点声响。

韩若望远远地站在柳树下,对她微微笑着,神色淡然,似乎早已料到了。他漫步过来,阳光透明澄净,吕希颍得以看清那件外套上面被玷污的字迹。

警局对面是一片人工湖,湖边有几座小亭子,亭子里放着几排长凳,其中一条上面坐着她和他。

“小孩,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韩若望把外套脱下来放在一旁,顺着风,飘过来一些并不好闻的味道。吕希颍说:“你别叫我小孩,我已经成年了。”

他轻笑了一下,想揉吕希颍的脑袋,手搭在半空,不知怎地停下来,没能落下去。

“又不是没人这么叫过。”

“就是没人这么叫过——”

啊,好像有过的。吕希颍点开微信,在搜索栏里输入“小孩”,结果里有542条来自旺仔。

“有过又怎样?你就是不能叫。”

他又笑了,收回视线,身体放松地往后仰,“意思是,就只能那个人叫,旁人不许叫?”

吕希颍强撑着“嗯”了一声,果真,又听到韩若望喊她:“小孩,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你已经死了对吗?韩……旺仔。”

“啊。”韩若望仰了仰头,语气自然地应下。

吕希颍偏过头,又仰起来。以前旺仔说他想哭的时候就会这么做,好让眼泪流回去。

“有用么?”韩若望问。

“有用。”

他轻嗤一声,把大手落到了吕希颍的头上,“想哭就哭嘛,忍着干嘛。”

他说就说,还揉了起来,于是吕希颍便忍不住了。

韩若望大她三岁,认识时他在警校读大三,工作没多久便碰上一个学生跳楼。跳楼的学生每年都有,吕希颍曾经不止一次地为他们年轻的生命痛哭。可如果非要用别人的生命来换取,她想,那这哀惜竟也能变成恨意。

“你当时那么问我,是不是以为跳楼的是我,所以担心?”

他垂下头,双脚摆动的幅度渐小,“不是,就你那样,我知道你不敢跳。”

吕希颍囔着音笑了:“那万一呢?”

“万一你真想死,你一定会告诉我的。”

她笑笑,没再说话。

话过三巡,天色渐暗。临走,他说:“小孩,去白庙桥吧,我还欠你一次约会。白庙桥很灵的,那里住着一位很善良的神仙,你许什么愿都能实现。”

吕希颍嗫嚅着嘴唇,他又补充:“不许许过分的。”

“那不还是不灵嘛。”两人相视一笑。

没有曾以为的难过与失望,即使她喜欢的旺仔就是眼前这个讨厌的胆小鬼,而且还是死的。吕希颍想,她还是没有觉得难过,只是觉得幸福,终于见到他了。


晚上,吕希颍去了525,推开门,空无一人。

她以为那时盯着她的那种不安全感是来自韩若望,可现在站在这里,那股感觉还在,甚至比之前还要强烈。

吕希颍曾有过很多不安全感,对情感、对学业、对未来,唯一和普通女孩不一样的便是她认识了韩若望。

在能联络到对方的时候他们什么都聊,那时她以为,他们会是萨特和波伏娃式的感情,我完全信任你,又完全自由地爱着一切,不需要任何誓言。直到现在,吕希颍跳出精神层面,懂得了生命的重量。

白庙桥听起来像庙又像桥,实际上,它就是个庙。

以前没课的时候吕希颍常和一个小姑娘一起来这儿,站在山顶上眺望远方,算算日子,两人也好久没约了。

为彰显韩若望的特殊性,吕希颍坚持着没约定时间。人与人之间的默契之类纯属天方夜谭,她是不信的,她主要是想借此机会看看死去的人有什么超自然能力。

白庙桥建在一座青山上,游人拾阶而上,吕希颍就等在山脚下。

远远地,韩若望一眼认出了吕希颍,他还是穿着那件蓝外套,她还是那件红白裙子。吕希颍笑笑,也朝他挥手。

这倒不是因为韩若望的超自然能力,主要是靠吕希颍身后的大气球。也是运气好,她一下车便看到一个老头握着一把气球正朝她走过来。

“啊,你不能用超能力把我瞬移到山顶吗?”吕希颍略显失望。

“你想瞬移啊?那这样我们就不能体会一起爬山的乐趣了。”韩若望一本正经地说。

“不想。”

也许这就是韩若望的超自然能力吧,能够理解她千奇百怪的脑回路,并乐于在上面驰骋,且欣赏沿途的风景。吕希颍笑了笑,自然地把手穿进他的臂弯。

青山不高,统共八百来米。她不舍得爬完,拉着韩若望走两步歇一步。

“小孩,你昨天问我,为什么问你在哪儿,你都还没问出来什么就被我带偏了。”

被韩若望这么突然一说,吕希颍倒想起来是有这么回事,于是接茬道:“诶行呗,那我再问你啊,你为什么问我在哪儿啊?”

“因为啊,我想让你离远点,离得远远的,再远一点,别被吓着了。”

“啊,这样啊。”

“怎么,还脸红了?”

“对啊,害羞了。”

两人互相看着,毫不掩饰地笑着。瞥见吕希颍额角的汗珠,韩若望弯下了腰去擦。吕希颍便趁机踮起脚尖,朝他下巴上啄了一下,只如蜻蜓点水般的一瞬,而后羞红着脸埋下头。

低头的一刹那,她猛然看到青石地上,缺少了他们两人的影子。随后是那种令人窒息的不安全感——它跟过来了。

韩若望说过,那里有个吃人灵魂的鬼,会有吗?来吃韩若望灵魂的鬼?

她乱了心神,拉着韩若望蹦跳着向前。三四个台阶成一幕在眼前替换。吕希颍不免觉得悲哀,且不可思议。明明上一秒还恍若桃源蜜月,怎么下一瞬就断崖式瓦解消散?

爬至山顶,吕希颍撑着膝盖大喘气,一旁的韩若望完全不累的样子,好整以暇地看她。

再低头,影子还在,仿佛那一眼只是胡思乱想。可的的确确,那一瞬,他们都没有影子。

吕希颍看过去,对上他的目光,她感受到了再怎么遮掩也遮掩不住的悲伤。

吃人灵魂的鬼,自杀的女孩,警局外等着的他。一步一步,如果是他故意的呢?

这个突然冒进脑子里的想法就像四月的倒春寒,是还暖时候那种出人意料的一种寒冷,直把得她的心又冻碎了一段。


人间有规矩,死世也有。

像韩若望这种烈士,即使是到了那里,也是要做好鬼的。

只是吕希颍没想到,他竟然还是个有身份有地位的鬼。

韩若望说:“灵魂如果遇见温柔的无常,就会被带到思念的根源。”

吕希颍说:“可是我没有很想你,没有。”

“嗯,你没有,我有。”

韩若望看着她,笑得有些悲伤,是那种快哭了但还在强忍着的悲伤。

吕希颍想让他哭出来,想让他在自己面前可以不用那么坚强。可这个时候不知道她哪来的脑子居然还有空去考虑两个人一起哭的场面是不是太傻。

就这个思考的空儿,韩若望已经把眼泪倒逼了回去,“小破孩,你看看你的衣服。”

吕希颍低头,眼泪串成珠子掉下去,掉到红白裙子上。她没看出来什么,韩若望示意她再看。

这时再低头,裙子像被调换了,周围朦胧着一层暗红色的云,等拨开迷障,这红色竟不是别的,而是粘腻的血。

“韩若望,这是怎么回事?我是死了吗?”

“你想死吗?”

吕希颍摇头否认。

“那小孩,以后别想我了。”

“什么意思?”

她刚问完,那种不安全感又来了,越来越近、越来越强烈、越来越重。

吕希颍转过头,看到了那个卖气球的老头。

老头一点点变大、变高,身形朦胧,容颜易变,成了一个帅气的男生。

韩若望说:“这是常子,无常。”

吕希颍想起来那个缩在角落的男生。无常略过她,径直朝韩若望走去,“神,她该回去了。”

神。

吕希颍想了半晌才明白,他是在喊韩若望。可哪来的神?死世能有什么神?

她伸手去拽他的衣袖,“韩若望,我好不容易才见到你,你不带我走吗?”

韩若望摇摇头,蹲下身子替她整理裙摆,“如果早知道,我宁愿从来不见你,从来不去那里。”

经了他的手,裙子上的血污铺展成了一片片花瓣,然后零碎成齑,随风而散。

“我后悔了,你带我走吧,我跟你走,我不活了。”吕希颍还想再说些什么,无常突然横亘到两人中间,她只瞥到一眼他生气的样子。

无常说:“这个世界是他再构的,当他心神不稳时,便会有漏洞,比如那两个消失的影子。但也仅此而已了,若你再不回去,肉身就要失活了。”

他说,这是个虚假的世界,连我也是假的。可真好笑。这个荒诞的、古怪的世界。

吕希颍看向四周,庙还剩下一角,他们站在半空的一块石头上,往下是虚化的土地。这种场景只在梦里出现过。

但这不是梦,是现实,不是幻境。面前的这个男生,就是她心心念念的人。吕希颍更用力地拽住了他,眼泪不争气地流了满脸。

“小孩,我答应你,在你寿终正寝之时,一定捧束最美的花,去接你。”

不能不走吗?

但她不能再说了。他们都知道生命的脆弱与可贵,他曾经用命救回来的生灵,不能这样简单地被抛弃。

空中仿佛有条无形的河,隔住了两人,谁也无法跨越。

“抱一下好吗?”

韩若望靠了过来。

“送我回去好吗?”

韩若望摇了头,无常靠了过来。


吕希颍问无常,为什么我的身上会有血,难道死的其实是我对吗?

无常是沉默的无常,直到最后他也没告诉她答案。但醒来后,吕希颍感受到了他的温柔。

对于那件事,无论怎么说都是一种残忍。

“不好意思,吓到你了。”

坠落的时候我看到了你的眼睛,你的眼睛看向远方,而后看向我。

那一刻,空气中是无尽的血锈,是无尽的悲伤。

你嘴唇蠕动着,还在说着什么。

你脸上微微笑着,还在留恋着什么。

你说,你不后悔,你说这也是生命的一种传递。

当你说完了,笑完了,便就真的散了。

病床上,吕希颍穿着那件裙子,颜色洁白如雪。她用力抚摸,用力嗅探,丝毫感知不到韩若望的痕迹。那些血迹是真的褪却了,一如灵魂再也不可能相遇。

痊愈后,吕希颍常常爬到五楼。五楼所有的教室都上了把锈迹斑斑的大锁,锁身冰凉,沉淀着无数不为人知的时光。没人知道,也没人相信,她曾经真的有在525学习过。

没事的时候,她便站在门口,透过窗户看里面的阳光,一遍遍地加深印象,想那些事是真的存在着的,不至于被错认是一场梦境。

某天,吕希颍像往常一样转身,而后听到了一声轻响。

回头看,地面上静静躺着一个信封,那信封上印着几朵红色的花,颜色如当年曾经看过的那般鲜活。

信纸不大,只一段话——

我去接人的时候能遇见各种类型的灵魂,有的灵魂是混沌一片,有的干瘪,有的则充实,散发着流光溢彩。

翻到背面,恰有暮光迎来,上面写着——

终有一日,我们相向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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