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的大都市里，商场里人声鼎沸，女孩一家从外地来到这里，给父亲看病。父亲病瞧好了，一家人一起来逛街。
时间已经到中午，女孩和母亲已经很累了，她们想到楼梯口的长凳上去休息，父亲还想再逛逛，于是留下妻儿走了。
楼梯间很安静，空着的那张长凳旁边坐着一位老人，母亲在那张凳子上坐下来，惬意地靠在椅背上。
女孩穿着小洋裙，蹦蹦跳跳地打着旋儿坐下来，忽然，啪嗒一声，女孩的脚踢到了什么东西。
那是一只漂亮的玻璃茶杯，透明的杯身，光洁圆滑的黑色的杯盖，里面装着满满一杯黄绿色的茶，青色的茶叶都沉在底部。
女孩顿时提心吊胆起来，她慌忙蹲下身，一边伸手去够那只茶杯，一边忙不迭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旁边的老人快速地从鼻梁上取下眼镜，紧盯着那杯子看，母亲这时早已经站起来，问：“摔破了吗？”女孩是标准的普通话，而母亲口中掺杂着乡音。
女孩颤抖着手，握着那杯子，看到地上的碎玻璃渣的那一刻她的心就凉了。她试着旋转杯盖，发出玻璃间摩擦的声音，好像快断气的人被割破喉咙发出的尖锐的喘气声，老人和母亲都听见了。
老人伸手去拿杯子，女孩替给他，老人手指抚过杯子边缘玻璃断层的刹那，手指被割破了，血珠就流下来，老人哎呦一声，将手指吮在嘴里，他说：“杯子我倒是不心疼，关键是这一杯好茶……唉，可惜了。”老人也是清晰的普通话。
他似乎还想把茶杯盖子打开，抢救下里面的茶水，然而母亲说：“别动了，别动了，又割到手就不好了。你这杯子在哪买的？多少钱？我再陪你一个……这附近哪有卖杯子的？”母亲皱着眉头睁大眼睛四处环顾，但是楼梯间里只有几个长凳而已。
“嗯……这里卖杯子的只有二楼那个超市，你随便买一个玻璃杯就好。”老人也不推辞。
母亲听完就要去，这时父亲来找她们，看见慌乱的妻子和低着头绞着双手的女儿，问：“咋了？”
“小孩把人家杯子碰烂了，我再去买一个。”母亲匆匆地走了。
母亲走后，女孩坐在凳子上，不敢抬头看那老人，她注意到他拿出创口贴贴在自己手指上。
女孩知道自己闯祸了，她总闯祸，像个长不大的小屁孩，然而她最关心的是这个杯子值多少钱。
家里经济拮据，再加上这一次到大城市里看病，积蓄已经见底。她本来就不想给家里增加负担，然而却因为一脚踏错，要给别人赔杯子。
她抬眼看父亲，父亲站在那里，一脸的冷漠，注意到女儿在看自己，他说：“走。”
女孩有些惊讶，走，走什么？
女孩继续低下头，她瞥了一眼老人，老人正看着母亲离开的方向，好像在盼着她快点出现。
老人已经将破掉的茶杯和整杯的热茶扔掉了，女孩看着都心疼。
父亲终于不耐烦了，他想去找母亲，老人给他指了一个方向，父亲就走了。
楼梯间里只有女孩和老人，女孩想说些什么，但是终究没有，她只是坐在那里，忧愁着。
忽然老人开口了，他说：“你也去找吧，告诉你妈，找不到杯子就别买了，杯子值不了几个钱，关键是我那一杯好茶可惜了。”
女孩如获大赦一般，她站起来，但是另一种忧愁又弥漫到她心上，她咬咬牙，喜悦消失了大半，但是她还是跑去找母亲了。
去到的时候父亲也在，父亲和母亲站在一起争吵，女孩跑过去，听见父亲说：“别赔了，谁理那个糟老头子……呦，你怎么来了，那老头说啥？”
女孩答：“找不到玻璃杯就不买了。”
“对呀，赶紧走吧，快走，快走。”
母亲态度很坚决，她手里攥着刚刚挑好的茶杯，说：“这是教育小孩的问题！”
父亲一愣，脸上顿时浮现出一种尴尬来，他又说：“杯子拿来我看看！”
包装打开时女孩死死盯着那杯子，真漂亮，和摔破的那个一模一样，有漂亮的杯身和光滑的杯盖。
“你不要买这么好的！随便找一个二十三十的不就行了。”父亲似乎觉得有必要赔偿一个杯子了。
“没有，最便宜的就是这个。”母亲说。
“多少？”
“嗯……七八十吧。”
女孩默默听着，七八十够他们一家吃上两顿好的了。
母亲到收银台付款，杯子七十五块钱，母亲从钱包里掏出最后一张一百元，替给收银员。
收银员找给她一把钱，母亲默默地点钱，忽然她愣住了，心头像是被锤子砸了一下，脑子一阵阵发昏。在找零的钱的最后，有一张五十元！
母亲慌忙把钱塞进钱包里，然后拿上杯子走了，她看到商店外老公和女儿在等她，她窃喜着，满面笑容地对老公悄声说:“杯子七十五，那服务员找我七十五。”
女孩听不清，她问：“什么？什么？”
父亲已经难以掩饰自己的喜悦，他说：“快把杯子给那老头，赶紧走，这辈子算是不能来这店了。”
回去的时候老人还坐在那里，看到这一家人，就戴上眼镜，说：“我刚刚还说，买不到就算了，买好了吗？”
这一家人站在老人面前，母亲首先将杯子替了上去，说:“这个和你的那个杯子差不多，我找了半天……还有这是发票，给你，有问题可以去找这家店。”
父亲也说：“这实在是小孩子犯了错，您别怪罪。”
老人乐呵呵地笑了:“我知道这小姑娘也不是有意的……辛苦你们了，我真正在意的不是这杯子，而是这里面的茶，是白茶呀……可惜了……”
母亲立刻装作很懂的样子：“哦哦哦，原来是白茶，我看那颜色就很漂亮呢。”
离开商场的路上，女孩问起母亲究竟和父亲说了什么，母亲说：“那收银员是个傻子，一个杯子七十五，她找给我七十五。”
母亲说着拉开钱包看了一眼，那张绿色的五十元还在那里，像绿色的茶叶一般美好。
